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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3年07月01日 星期一

    隐藏的范宽签名

    李敖 《 书摘 》( 2013年07月01日)

        过去,在中国还有皇帝的时代,北京城里盖了一座城,就是今天的北京故宫。当时住在故宫里的人,没有办法从空中来看这座城的全貌,所以对皇城的了解并不比现代人更具体——现在我们看到航拍照片以后,皇城的格局立刻出现了,跟平面角度很不一样。

        故宫博物院海峡两岸都有,为什么出现这个情况?大家先看一个字:“瓤”;果实里面的肉叫瓤,瓜子里面的仁叫瓤,糕点里面的馅、包子饺子里面的馅都叫瓤。根据《汉语大辞典》的解释,“瓤”泛指某些皮或壳里面包着的东西。我必须说,今天北京故宫里的瓤不见了,哪儿去了呢?当年日本鬼子侵略我们的时候,国民党政府担心日本人进了北京会把这些宝贝拿走,就整理装箱运出来,抗战胜利以后也没有再运回去,接着这些宝贝就到了台湾,台湾盖了一个假的故宫博物院装这些宝贝。换句话说,北京故宫博物院是硬体,那些宫殿、琼楼玉宇是壳,真正里面的货、瓤,绝大部分都被运到台湾去了。

        台北故宫有了这些宝贝以后,也会把其中一部分拿出来公开。好比1989年他们出过一本书《故宫书画图录》,印了好多宝贝的名单和照片,其中有一幅宋朝范宽的《溪山行旅图》,被定位成台北故宫的镇宫之宝。这张画大得不得了,迄今为止已经有九百多年历史了。有一个奇怪现象,都说《溪山行旅图》是宋朝范宽画的,可是整幅画上缺少两样东西,一是没有画家本人的签名,二是没有宋朝人盖的图章。为什么这样子,始终解释不出来原因。台北故宫说:“本幅绢本,纵两百零六公分,横一百零三公分,曾由明朝董其昌收藏……”画上有董其昌的印,其他图章也很多,其中有一个“御口之印”,里头有个字看不出来;还有一个印漫漶不辨,看不出印文来。除此之外,画上的每个图章都认出来了,可是没有宋朝人的印。

        怎么回事呢?事实上宋朝人的画上面没有签名、没有图章是很正常的,当时的宫廷画家画画并不写这些东西。可是画家会有一个习惯,有时候会偷偷地把自己的名字藏在画面的某个地方,只要耐心去找,理论上可以找得到。可是《溪山行旅图》从画出来以后,一路流传下来,经过了宋朝、元朝、明朝,一直到清朝完蛋,始终找不到范宽的签名。什么时候找到的呢?1985年,台北故宫一个专家叫李霖灿的,他在研究这幅画的时候发现,画面右下角一块小地方有一群驴走过去,驴后面有一些树,其中一棵树的树叶子里面有两个小字——“范宽”。字很模糊的,隐约之间才能看到。

        后来李霖灿写了一部书《中国画史研究论集》,里面说“1985年我曾在画面上发现了范宽二字的名款,在我们是尽了一点守藏吏的责任”。什么叫守藏吏?负责保管国家文物的官,古代叫守藏吏。李霖灿说他发现范宽的签名只是尽了一个守藏吏的责任。当然我们要赞美李霖灿的功劳,同时也要骂九百年来赞美这幅画、收藏这幅画的人,包括明朝董其昌他们,怎么你们发现不了画面上有范宽两个字啊?画家偷着把他的名字像暗杠一样塞进去,九百年来的一个秘密就藏在画里,为什么你们不去找?九百年以后才发现,并且是在树叶子底下发现的,这不是很妙吗!九百年来大家都干什么去了?    

        古人有一首诗:

        自笑平生被眼谩,   

        看山只向画中看。    

        天公老笔无今古,    

        枉著千金买范宽。

        我们一辈子都被自己的眼睛给骗了,为什么?因为我们看山是在图画里看山,没有看到真正的自然山川。真正的山都是老天爷画的,不管今天还是古代,是老天爷在画这个山,而我们却花了那么多钱去买一幅纸上画的山川,没有意义嘛,因为自然就是最美的画。当然这是很愤世嫉俗的一种说法。自然是自然,艺术是艺术,艺术当然有它的价值。可是当范宽这幅《溪山行旅图》九百年来出现这种变化的时候,大家不觉得很有趣吗?

        同样的,五百年前米开朗琪罗的画里面也有很多玄机。2005年6月18日的报纸,两个医生在看米开朗琪罗的《创世记》时,发现“米开朗琪罗不仅把解剖学应用于人物刻画,而且还以高超的技巧把各种人体器官暗藏在画中,好比一棵树的躯干可能是支气管的化身,而一个绿色的布袋实际上是人类的心脏……”可是为什么这个现象几百年来大家都看不出来,现在才被发现?达·芬奇的画现在也出了问题,据说他的画里面有密码,把一小块画面放大来看,里头有字,有一些奇怪的图案。好比他的《圣母与圣婴》《蒙娜丽莎》,专家怀疑画的里面还有另外一幅画,要求在画上打个小洞进去检查。

        我举了范宽的例子、米开朗琪罗的例子、达·芬奇的例子告诉大家,这个人间、这个世界、这个宇宙的万象,当我们用现代人的眼光去看它的时候,用现代的求知方法去发掘它的时候,用现代的科技仪器去检查它的时候,会有一些古人所想象不到的奇怪的现象出现。为什么他们想象不到?因为已经见惯不怪,习以为常了。

        台湾有个物理学家吴大猷,后来做了“中央研究院”的院长。他有两个学生很有名,一个是杨振宁,一个是李政道,两人都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有一次人家问吴大猷,为什么你的两个学生得了诺贝尔奖,你做老师的反倒得不到啊?并且据我们所知,你在物理学上的研究比你的两个学生还高明啊,为什么你得不到这个奖?吴大猷的回答很有趣,他说就因为我的学问太大了,所以我得不到。什么原因呢?他的物理知识太丰富了,太有深度了,对很多事情反而视为当然了,思想上的自由度反倒没有了。而物理知识没有他丰富的学生,反倒可以在思想上拥有更大的自由度,并且在这个自由度里面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最后得到诺贝尔物理学奖。同样的,对于范宽的《溪山行旅图》,九百年来大家看这幅画都习以为常了,没有认真仔细去研究,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被台湾“故宫博物院”一位研究员发现画家的秘密签名。这就告诉我们,人间有很多我们习以为常的事,即使经过了九百年的时间,当我们能从一个新的角度来观察它时,还是会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摘自《深夜十堂》,湖南文艺出版社2013年3月版,定价:3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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