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文化的探索与重建

    一

    近年来，家庭戏、亲情戏持续热播，一大批反映母爱亲情、家庭生活的电视剧受到观众的普遍好评，收视率一路走高。面对这种现状，一些影视公司和业界人士感到家庭戏、亲情戏做够了，做到头了，再要突破恐怕很困难。当然，这只是事物的一个方面。从一个更大的理念上看，家庭作为构成社会的基本单元，可发掘的主题尚有许多：不同的家庭有着不同的境遇、不同的人员构成和不同的生活故事。人与人，家与家，家与社会，有无数个生存样式和模式，形形色色，千差万别，不会有一个家庭与另外一个家庭是重复的，也不会有一种亲情与另外一种亲情是重复的。从这个角度讲，家庭戏、亲情戏永远不会有做到头的时候。

    文化的发现是最重要的，独特精神的发现是最重要的。电视剧《家事如天》把立意定位在对家文化的探索与重建，对传统文化精神的回归上。彰显大众情感，不走猎奇路线，力争给传统文化精髓赋予现代道德的含义。反对异化、变态、冷漠的情感宣泄，倡扬温馨、朴素、平和的人类精神。倡导关爱、忠诚、责任、担当。追求一种平民化的理想主义。在确立这一立意的基础上，力争在人物个性和艺术形态上有所创新，为这部电视剧定下了一个较高的标准，同时也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

    二

    一部电视剧要想吸引观众，需要有强烈的剧情冲突和一个相对完整的大的矛盾事件。《家事如天》有所不同。该剧中郑老太太面对的不是完整的大的矛盾事件，她面对的是最普通的儿女、最普通的生活，面对的是生活中琐碎的细节，是生活的碎片，是最小细胞的大多数。打开每扇门、每个窗户，揭开每个房顶，人们都能看到这样的生活。我们不妨在这里回顾一下这部电视剧的故事梗概。乡下的郑老太太生有三男一女。三个儿子找了三个城市媳妇。这天，儿子媳妇们给老太太祝完寿之后，老太太突然宣布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要到三个儿子家分别住两个月时间，看看他们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同时也体验一下城里人的生活。老太太城市生活的第一站选在二儿子家里。二儿子郑二龙是一家建筑公司的工程监理，这时正与妻子李晓莉为分福利房闹“假离婚”。李晓莉是个特别顾家爱家的女人。漂亮女孩杨晖的出现，使李晓莉觉得这场“假离婚”快要弄假成真了。夹在儿子与媳妇之间的老太太，为“保卫”儿子的家庭，“大义凛然”地站在媳妇一边。老太太城市生活的第二站是在大儿子家里。大儿子郑大龙是一家国营工厂的副厂长，在家里时时处处摆老大的架子，还特别爱以领导的身份“掺和”事。但是老大对老太太却孝顺有加不敢怠慢。老太太住过来后，他本来想以身作则，给弟弟弟媳们做个孝敬老人的表率。不成想老太太过来没多久，他这个“分管人事的副厂长”就下岗了……老太太城市生活的第三站是三儿子家。三儿子郑三龙是个笨笨的、傻傻的但是又特可爱的大男孩，他与女友周圆圆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周圆圆是个飞扬灵动、率性天真的跳舞女孩，她的爱情原则是“两个人千万别爱得死去活来”。嘴上这样说，但实际上她对三龙的爱也与“死去活来”没多大距离。周圆圆的父母在国外，过惯了独居生活的她，猛地要面对一个乡下婆婆，其间的不适应和矛盾可想而知……

    从这个剧情梗概可以看出，这部电视剧既没有那些打打杀杀的热闹场面，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故事悬念，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夫妻矛盾，婆媳纠纷，反映的都是发生在老百姓身边的事，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贴近群众。这也许正是该剧成功的因素之一。

    三

    盼望儿女平平安安、和和睦睦地过好日子，这是天下做母亲的最平实的共同心愿。关爱、包容、宽厚以至隐忍，是现实社会及众多家庭戏中母亲的共同品德。但是现代社会多元的生存观念和生存方式，往往使母亲在面对儿女时处在“弱势”的位置，处在被赡养的祈求者的状态，处在被动的、从属的处境。《家事如天》中的郑老太太打破了这一点，老太太是强势的，是这个家庭的核心，始终处于矛盾的主导地位。老太太有两句口头禅：“我就是这个家主事的人，有事找我说话。”“这件事就这样，老太太拍板定啦！”老太太这个强势地位的取得，并不是靠她有万贯家财，以金钱来制约子女；也不是靠她有多高的文凭和职位，令子女“望而生畏”，不得不恭而敬之、尊而从之。老太太“克敌制胜”的主要法宝，就是人生的阅历和经验，就是优秀传统的道德理念。这一点我们至少可以从剧中两个方面得到印证。

    孔夫子有言：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郑老太太年过七旬，大体已经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人生状态。老太太说：人每长一岁，就要明白一岁的道理。这些道理不是干巴巴的理论条文，而是活生生的人生经验和生活智慧。我们可以把它戏称为郑老太太留给郑家儿女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老太太正是用这些生活智慧影响和教育儿女的。面对和老婆闹得不可开交的二龙，老太太说：“你不是要和妈过一辈子，也不是要和别的什么人过一辈子，你是要和你的心过一辈子。我知道什么人能让你安稳下来，什么人会使你一辈子不安稳……”反过头来，老太太又对二儿媳说：“对男人就要像放羊一样，你只能放养，早晨把圈门打开，让他到外边跑去疯去，等他在外边跑够了疯够了，他自然就想着回家了……”

    原则性和鲜明的是非观念，是郑老太太影响儿女的另一个方面。二儿媳李晓莉给老工程师拿错药后，面对事故责任和数十万元的赔偿，李晓莉犹豫了，不准备承认和承担这件事情。老太太是疼爱二儿媳妇的，她可以在老工程师的儿子撕扯李晓莉时挺身而出，挡在儿媳妇面前大声喝止对方；可以跑到医院主动担任老工程师的护工并最终取得了老工程师的信任；可以在对方打上门来时堵在门口，并责令对方选出一名“代表”和自己“谈判”。她对李晓莉说：“媳妇，有妈在，你不要怕！”但是，当她看出儿媳妇以记不清为借口，否认自己拿错了药，因而造成厂方拒付老工程师的医药费时，马上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对方一边：“这怎么行？这不是把人家往一条道上逼吗？媳妇啊，有些事要糊涂，有些事一定要记得清清楚楚！”最终，当李晓莉在婆婆的影响下终于勇敢地承担起责任时，老太太拿出了老家的房契，准备给儿媳妇作为赔偿的抵押。这时候李晓莉说了一句发自肺腑的话：“妈，我现在一点也不心慌了，不是因为有了它，是因为有了您……”

    中国电视剧面对的是世界上最大的一个观众群体。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与碰撞，各种流派、各种主义、各种样式的影视作品，都想在这里争得一席之地。文化市场的竞争已经超越了民族和国界。对中国的电视剧实践者而言，弘扬民族传统文化和先进文化是职责所在。而先进文化与传统文化是不可割裂的。先进文化不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先进文化是由优秀的传统文化积累、遴选、剥离、提炼、升华而来的。中国电视人的职责，就是努力完成这个过程。《家事如天》的完成和播出，可以看作是实践者们努力的一个成果。

    （摘自《戏里剧外：电视剧美学漫笔》，北京燕山出版社2012年9月版，全二册定价：12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