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养生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游戏
  • 光明报系
  • 更多>>
    •   人文频道
    报 纸
    杂 志
    书摘 2012年06月01日 星期五

    艺术有震撼心灵的力量

    李怀宇 何怀硕 《 书摘 》( 2012年06月01日)

        何怀硕:一九四一年生。台湾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美国圣约翰大学艺术硕士,台湾师范大学美术研究所教授,画家、艺术理论家、散文家。

        多年前读“怀硕三论”,其中《大师的心灵》一书印象尤深。何怀硕先生选任伯年、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徐悲鸿、林风眠、傅抱石、李可染为百余年来八大画家,独不选张大千。在韦政通先生的家中看到何先生的书法,一问,才知他们时相过从。韦政通先生打一个电话,几天后我便坐在何怀硕先生位于碧潭的家里。

        张大千是最大的画匠,但不是第一流的艺术家

        李怀宇:你在《大师的心灵》一书中,第一流画家中为什么不选张大千?

        何怀硕:中国人是陈腔滥调,见识不高,尤其是艺术家,他有个专业就骄傲得不得了,不会去读书思考。我从小非常爱读书,艺术家像我这样爱读书的,不会太多。所以说到张大千的问题,我认为我是中国人里唯一讲对的,别人不是功力不够,就是受到蒙蔽,有一些人是盲目崇拜权威。人家名气大、价钱高,就不敢去否定了。像当代艺术也是这样的,很多人没有信心,不敢批判。我对张大千的评价不可能改变,我认为要改变的是中国人对艺术的理解。张大千是什么画都能画,他实在太厉害了,怎么我能说他是第几流的?他的价钱很高,但在拍卖的价钱和艺术的价值没有必要划等号。有人愿意出钱买,跟他在历史上的造诣和贡献不一定是相等的。我说他不是第一流艺术家与一般人的见解不同,是因为一般人对艺术家的认知,跟我所认知的有差距。艺术家的艺术要在人类的文化史上开创独立的价值,他创造了独立、不可取代的艺术世界,不一定画得最好。梵谷的素描、水彩水准不是最高,画得比他好的人多得很。黄宾虹并不是国画画得最好的,他自己常常仿范宽或者谁,但是他没有学到他要仿的那个人的笔墨形式,只重意趣。张大千就不一样,他画什么像什么。以前有人反驳我对张大千的看法,我说:你们错了,我只是说张大千不是第一流的艺术家,我不是说他画的技巧不好,要论画的技术之广,张大千是唐宋元明清下来找不到第二人。要讲匠,他是最大的画匠。就像讲话,一个人能讲北京话、广东话、四川话、英文、法文,他是一个天才,他的嘴巴什么都可以学到一模一样,但他不是艺术家。艺术家不是口才好,不是技术好,艺术家是由一种独一无二的人格精神所表现的独特的艺术创造者,没有这个艺术家就没有这种艺术,他的艺术为我们的世界增加了一种价值。在美术史上没有一个张大千,中国的艺术不会有很大的损失。因为张大千只在重现古人已有的成果。

        李怀宇:可是张大千丰富了二十世纪的中国艺术。

        何怀硕:有什么丰富呢?就是他晚年的泼墨,大家认为是他独自创造的,其实,那只是西方自动性技巧的模仿。他画王蒙,画石涛,画八大,画敦煌,什么都会,如果没有张大千,那些东西本来就有了。如果没有印刷机,那张大千很难得,他多画了几张,甚至那些东西比原作更精,那不是给我们留下了一些副本吗?但是现在日本人印宋朝范宽的《溪山行旅图》,或者是大陆木板浮水印复制《韩熙载夜宴图》,逼真的程度很高。就我艺术的知识来说,张大千所画的东西,传统本来就有,他只是很聪明,一看就会,拿起笔来画,有时候比石涛还更石涛,他是有本事,我们不能抹杀,但是这个本事不叫艺术最高的价值,这只是艺术的技术部分。

        李怀宇:如果评综合分的话,张大千会不会最高?

        何怀硕:艺术成就是没有综合分的。一个人会跳高,也会铅球、跑步、游泳,每一样都会都有七八十分,能不能说多项相加,就得冠军?奥运会是只记录每一样最高的成绩。张大千在艺术的传承,那是千古难得的,他适合去做美术学院传统技法课程的老师。他对各家各派马上就可以示范给人看,那也是很难得的。在这一方面,齐白石是没办法跟他比的。如果拿一张宋朝的画,请几个大画家一起来临摹比赛,张大千永远是第一名。中国人老是不听我讲,其实我是有道理的,因为评价有各种不同层次。在技巧之高,对传统了解之广,我给他很高的分数,但是要是说第一流的艺术家,他不是。

        李怀宇:《大师的心灵》里的八大家,你最喜欢谁?

        何怀硕:我个人最喜欢的是傅抱石,他61岁死了,我流泪,那一年我大学毕业。他在大陆生活那段时间很苦,他最有才气。

        李怀宇:我第一次去南京,到傅抱石故居参观,那里没有别的游客,只有管理员。

        何怀硕:我应该去,但是我还没去,他的儿子见过多少次,到我家来过,傅抱石先生的夫人送我一本傅抱石的著作。我在台北演讲,一次讲傅抱石,一次讲李可染。我和他们有一种心灵的共鸣,我从小就佩服他们,当时他们在国际上没有任何地位,还默默无闻,我就觉得他们的天才打动了我的心。傅抱石的天分比李可染高,李可染意匠多过神思,但他是有魅力的,能创立一种李可染式的意境,他对中国文化的理解,和傅抱石不能比。傅抱石和古人有很多共鸣。李可染西画的吸收比傅抱石更多,也难能。

        李怀宇:傅抱石的画把屈原的诗意表现得淋漓尽致。

        何怀硕:对历史和文学的沉醉,我觉得傅抱石这个人太可爱了。我们这个民族不珍惜人才,所以他未能尽才而早逝。

        李怀宇:在上世纪60年代的台湾,他的画便宜得不得了?

        何怀硕:过去两岸各自封闭,台湾要看傅抱石的画难如登天,大多数人连傅抱石的名字也不晓得。我大三的时候在一个裱画店,看到他一张册页小画,没有人知道傅抱石是谁,我问那个老板这张画多少钱,他说八百块,后来我毕业出来教书,一个月薪水就是八百块。欧洲有一些人很早就收藏傅抱石。那时候我没钱买,我跟老板说能不能拍张照片,老板慨允,我就到对面照相馆拍下来,二三十年后我写傅抱石评论,后来把它印在《大师的心灵》书中。傅抱石临摹石涛,大不如张大千,他这种大画家也有很多不成功的画,不以技巧创作的艺术家,没有灵感没有感情是画不好的。张大千随便怎么画都有个水准,那是因为他以技术画画。傅抱石很多第一流的杰作都是神来之笔,画得糟糕的也不少,天才就是这样。   

        当代艺术荒唐到了极点

        李怀宇:你到美国后,如何理解美国当代艺术的发展?

        何怀硕: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欧洲弱化,美国崛起。美国领导资本主义世界,苏联领导共产主义世界。分成两个阵容,就是所谓冷战时代。美苏都想独霸全球。那时斯大林体制衰败,世人以为美国是人类社会的理想,崇美风潮大兴。美国自认老大哥,天下无敌,因为嚣张跋扈,从天使变成恶魔。美国文化不违抗人性,而走鼓励人性黑暗面的方向,所以更可怕。人性的自私、贪欲、唯利是图、懒惰、喜欢享受、放纵食色、感官刺激、奢靡、无节制的消费与浪费等等,是人性的负面、黑暗面。这是美国文化,也是发达资本主义的文化。它像鸦片使人上瘾,以至使人连灵魂都中毒。在军事、政治、经济侵略、掠夺之外,更用艺术、消费品、娱乐等来宣扬美国文化,散布美式思想,鼓励崇美,好莱坞、可口可乐、摇滚乐、《花花公子》杂志、当代艺术……无孔不入渗透全球各地,颠覆传统,进行反文化,反传统,排挤、打压西方之外一切历史悠久的传统文化,张扬肉欲、拜金、感性膨胀、物质至上、唯“美”独尊的美式文化。

        我们要对美国文化的本质及野心有这些认识,才能了解美国所鼓吹的“当代艺术”是美国世界霸权思想在艺术这个环节的布局。早期美国的文化与艺术,最优秀部分本来就是欧洲的,许多文化人都是欧洲人。但为了争夺领导权,美国推出惊世骇俗的“抽象画”,成为美国的“国画”,以建立超越欧洲的美国艺术新纪元,透过宣传鼓吹,纽约把巴黎艺术之都的地位抢夺过来。抽象画之后,又有波普艺术、观念艺术、行为艺术、装置艺术……总称为“当代艺术”,制造成当代全球化艺术声势最大的潮流。许多东方艺术家以为“当代艺术”是全球化时代的趋势,争相“接轨”,不知不觉成为美国文化所收编的“俘虏”而沾沾自喜,可悲之至!

        李怀宇:当代艺术目前在中国一些大城市也如火如荼。

        何怀硕:名利的诱惑太大了,利益太大了,中国艺术在当代的败坏,就算是国家起来了,国力很强了,但是人的心灵都已经被腐化了,崛起也枉然。我比较超然,没有任何党派,也不加入当代的“主流”,我热爱中国文化,我看了痛心。北京的“798”是个很大的艺术馆,现在红得不得了,有多少美国人犹太人在那里操纵,很多艺术家现在多功利,国外的力量的纷纷介入,商业化趋势加强。虽然是我们的国家站起来了,没有人可以随意侵略了,但是艺术沦落了。我也写过文章骂策展人。艺术家就是意识的主人,为什么要有策展人呢?策展人这个制度是非常可恶的,为什么要有牧羊人呢?都是从西方学来的,主要是向美国学,我觉得很可悲。

        李怀宇:客观来讲,当代艺术在学术领域站得住吗?

        何怀硕:站不住的。现在的时代已经非常可怕,很多主张是不可以理解的。以前我们有政治洗脑,但是商业的洗脑比政治和宗教还厉害,他直接让身体的感官享受跟利益有关。当代艺术就是鼓动虚荣心和盲从,各种艺术馆、博物馆都引进美国当代艺术的双年展之类的,连北京、上海、广州也逃不掉。能想象出来的极丑陋、极肮脏、极荒谬、极幼稚,当代艺术都欢迎。荒唐的东西变得很时髦,人类竟有这样一天,和五千年文明背道而驰,完全颠倒过来。我宁愿远离潮流,自认保守落后。有人劝我为什么不圆滑点,但是我做不到。

        我对这个世界感到很失望

        李怀宇:近代以来,一些中国画家到海外留学,回来后将国外学到的东西融进艺术里,这对中国艺术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何怀硕:从古以来,文化有点像生命一样,有发源、高峰、衰亡。即使在盛极的时候也埋藏着衰落的因数,因为陈陈相因,一直重复,会越来越少创新,像唐诗宋词都是这样子。所以就需要有另外的刺激,外来文化能够刺激产生另一个高峰。文化在杂交中壮大,不可能永远是纯种文化,纯种因为太单薄,所以不怕外来刺激,但文化若失去自尊、自信,失去主体性,便被同化了。

        徐悲鸿那一代有使命感,他们留学是为了取经,是为了防止本土文化的老化,要新的基因进来。虽然林风眠和徐悲鸿吸收的东西不一样,对中国文化的贡献也不一样,但他们还是以中国的主体,去吸收人家的滋养,而且他们都是一心想回来,回来以后是教书、创作、鼓吹、写文章、办活动,培养下一代。

        像赵无极就不同。他根本就不回来,变成法国人。就像清朝的郎世宁,从意大利来做官,他被中华同化,意大利没有一个艺术家会说,郎世宁让意大利的艺术有新创造。在中国,他也没有很高的艺术地位,但是有他特殊的历史意义。赵无极就等于是郎世宁,但是他回国的时候,大家认为他是华人的光荣,这是荒谬的。如果硬说他的艺术里有点什么中国山水的意境,那是附会。国外也有东洋画用西画来模仿的例子。像梵谷,临摹日本的画,那不能说他贯通东西。赵无极的画,在巴黎抽象派里有点地位,我们可以尊重他,但说他是中国的艺术家,这是荒唐的。郎世宁如果到意大利去,没有人会说你的成就是我们意大利的光荣,太伟大了。但是我们就是崇洋媚外。

        像徐悲鸿和林风眠把外国的营养拿来滋润我们本国的文化,变成一个新生命,是非常艰苦的创造过程。吴冠中没有跟赵无极一样变成法国画家,但他的画把西洋现代画法生硬塞入中国画中,生吞活剥,是非常粗暴的。我以前写过一篇文章批评他的“笔墨等于零”。吴冠中对艺术热诚没有假,他这人很真,但是很肤浅,就是以前大陆讲“敢想、敢说、敢干”那种人。他已成老前辈,所以红火了。

        今天的媒体受到商业社会的限制,做个艺术家、评论家、媒体人都很痛苦。这个世界怎么变成这样子?有理想、有坚持的人感到痛苦,放弃理想,放弃坚持,就如鱼得水,这是什么世界?!

        李怀宇:台湾今天是不是也如此?

        何怀硕:全世界都一样,越有理想越坚持原则与纪律,人家就说你太保守,很难跟这个时代共存。我对这个世界感到很失望,整个世界坏掉了。我相信有一天会引爆,不然人类无法生存了。

        李怀宇:我想这种想法代代都有,当年胡适认为五四是中国的文艺复兴,就是那个时代已经太坏了,需要一个新的时代。

        何怀硕:五四提出改革以后,实在是撼动了传统的神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从1919年以来,中国人的文化生活社会,有很大的改变。每个时代都有人感到黑暗应该改革,是没错,但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世界已经直接威胁到生存,历史上从来没有空气、水、人的生存受到普遍威胁,这确实是比较大的危机。以前苏东坡讲,自然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是现在知道人的整个生存环境是有限的。美国的金融海啸是个警讯,现在经济上有一个很大的地震,艺术还没有动摇,改天也一定会这样。所以不要没有信心,中世纪有一千年的黑暗,在那一千年里面,大多数人都是随波逐流,不应认为潮流不可改变。

        李怀宇:人类社会没有像二十世纪变化这么大,这一百年来,人类的生存环境变化太快了。

        何怀硕:可信的历史就几千年,人类辛勤建立的文化,我们一百年就毁得差不多。科技不断追求进步,我觉得进步得越快,死得越快,人不应该这样,因为这样没完没了。这个地球不耐烦了。人的心灵也是,不断地改变生活方式来适应科技进步,疲于奔命。艺术的败坏跟世界的危机不可分割,我们不能孤立看艺术,当代艺术表达了当代心灵的堕落,我们岂能不猛省?

        (摘自《知识人:台湾文化十六家》,漓江出版社2012年1月版,定价:28.00元)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