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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2年06月01日 星期五

    日记漫谈

    孙犁 等 《 书摘 》( 2012年06月01日)

        日记总论

        孙犁

        我曾购置《曾文正公手书日记》《湘绮楼日记》《翁文恭公日记》《缘督庐日记抄》及《越缦堂日记补》等书,且择要读之。又浏览上述诸小型日记,兼及近代学术名家之日记,对日记这一文体,遂积有一些感想,分述如下:

        人之喜读日记,主要认为日记是一种可靠的史料,可反映一个时期的政治、社会的风貌。其实,并非如此简单。曾国藩、翁同龢日记,这是政治家的日记,然研究政治历史的学者,想从他们的日记中寻觅当时的政治材料,并非如入宝山,美不胜收,却似披沙拣金,十分不易。这是什么缘故?答案是:正因为他们是政治家,所以对于政治问题才讳莫如深,守口如瓶。日记是私人著述,不易传播,但向来稍有文化的人都知道,这是危险物品,一旦遭抄家之厄,要首先上缴。政治家对此尤其敏感。翁同龢称其斋为“瓶庐”,其含义或即为此。

        对于文人名士的日记,也不要多抱幻想。王湘绮号称一代大家,郑振铎编晚清文选,把他列于首位。张舜徽笔记中,则称他在政治上能倾动公卿,驱使将帅。见到他那印制豪华的两大函三十二册日记,以为都是事关大局,名言谠论,那就会大失所望。他的日记极其平庸、琐碎,我几次都读不出兴趣来。

        倒是越缦堂的日记名不虚传,自成一格。他的日记,包括读书记、创作的诗词,自圈自点,顾影自怜。加上评论时局、人物,喜怒无常,关起门来骂大街,然后用浓墨再涂去。正像鲁迅所说,他是把日记视为著作的,所以如此细心经营。他的日记的确很有内容,给后人留下了不少财富,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日记,归根结底是个人的生活史。话虽如此,一个人既生存于一定的时代一定的社会,那么他个人的历史,也必然或多或少反映出那一时代,那一社会的某些面貌。例如《鲁迅日记》,简略之极,但还是能看出那一时期的文学史的轨迹。

        《鲁迅日记》我购有人文两种版本,并借阅过影印本,可以说是阅读多遍,印象甚深。《鲁迅日记》只记天气、来往、书信、出门办事、学校讲课、买办物品、出入账目,也偶及大事,然更隐晦简略。

        日记各有风格,各有目的。有的记事失实,有的多存恩怨。有人甚至伪造日记,涂改日记,以作自我修饰。另外,日记亦如名人字画,传者不必佳,埋没者或有真正价值。此乃天道之常,更难言矣。

        总之,日记并非读书之要,然藏书家颇以收藏名人精印本为荣。余之购存,正值社会变革之时,日记已无人看重,故得以廉价收存,非为夸饰也。

        有很多人记日记,一生不断,这实在是一种毅力,不管其内容如何,我对作者佩服得很。因为我自幼缺乏耐心,经历战乱,未养成记日记的习惯。晚年偶有感触,多记于书衣之上,为关心我的友朋看重,成为阅读的热点,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再,日记遗书,如字体大体清楚,最好影印,保存原貌。一经排印,反易出错。然今日语此,有些不合时宜。一切文言古籍,都在译为白话,不久将无能读中国古典书籍者,况古人书写之日记乎!  

        1995年5月9日耕堂记

        日记的好处

        叶兆言

        日记的好处有许多。首先对于自己来说,写日记有助于了解自我。日记是一面镜子,天天照照,心里可以有个谱。了解自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即使是对那些不想当作家的人,他并不指望通过写日记来锻炼自己的写作水平,磨炼自己的观察能力,写日记仍然是有益无害的好习惯。对于那些有志于当作家的人来说,写日记几乎最行之有效。日记日记,日日要记,写日记和作家进行创作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作家无非是把自己日日所想的东西记下来。

        写日记是最容易的事,谁都能做到。写日记又是件极难的事,事实上能坚持长年写日记的寥寥无几。日记可以是一种观察的记录,可以记下我们的耳闻目睹,可以记下我们在日后写作中需要的大量原始材料。日记可以是我们的知心好友。可以倾听我们发自内心深处的申诉,可以容下委屈,也可以分享欢乐。

        我个人对日记有一种很神圣的感情。这也许是一种顾影自怜。我常常通过日记浏览自己的成长。我的日记写得很潦草,只是一个简单的备忘录,即便如此,我依然从字里行间看到了那个割不断的自我。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谁都会春风得意,谁都会连续倒霉,得意时翻翻日记,不至于得意忘形,忘乎所以;倒霉时重读一下,不至于丧失信心,丢掉勇气。好日子、坏日子都是我们自己走过来的,将来我们怎么看今天,就也像今天我们怎么看过去。下面不妨摘抄我的一段日记:

        1985年12月23日。无意中读旧日记,见到自己十年来的旧形象,一则以喜,一则以悲,喜者恍如隔世,总算长进不小。这几年天时地利,很有些造化的机会,又几次关键时刻,都化险为夷。历经考场,吃苦虽多。得利更多。好友魏勉曾说,若没有考试制度,我辈也没有今天,此话当真。时光如水,回过头来,看过去自我如第三者,才能吃惊变化。上中学时,最喜欢刘克庄诗句,常常脱口而出:“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现在不免一笑,不过是强说愁。功夫不足,吃苦不深,偶尔上阵,便到了强弩之末。如今回首往事,大学前后如两人,读研究生前后又如两人,但乞求三年五年一回首,永远似两人。所谓不进则退,转眼视同仁好友,或有长进,或无变化,不过吃苦认真多少而已。天才一词最容易骗人上当,后天不肯造化,是我辈大病。不知依然不知,不学永远不会。回头看自己足迹,有无全在吃苦与否之间.幼稚仍不足畏,装老成倒是大忌,可惜功名仍是难忘,省这份心则多那份心,徘徊于儒道之间,惶惶不可终日。眼下最渴望的是完成论文,然后有没完没了的写作热情,有不打断写作兴趣的环境,有每天固定的字数。

        上面那段日记,足以说明了我当时的心态。那时候我正全力奋斗,拼命写我的硕士论文。业余写了不少小说,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发表不了。我既不是趾高气扬,也不是垂头丧气。写日记是对自己情绪的一种调节,这种调节有时实在是太重要。

        写日记还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让别人看。毫无疑问,我们写日记绝不是为了让别人看。然而事实上已经有不少的日记印成了书,而且这些由日记印成的书深受读者的欢迎。我个人就是位日记爱好者,去书店买书,往往最热心的就是日记,见了自己中意的便爱不释手。阅读别人的日记是我们力图走进他人心灵的一条捷径,仿佛是通过一扇窗户,我们漫不经心地看到了一切在别处绝对看不到的景色。如果不是读了大量的民国人物的日记,很难想象我能写出系列小说《夜泊秦淮》。能写出那些所谓有点古色古香味道的作品,旧日记真是帮了大忙。读日记一向是我个人的乐趣,不管是读自己的还是读别人的,都是一种极好的享受。我个人编的第一本书,就是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名人日记》。编这样一本书,对我来说其乐无穷。我在数不清的厚厚的日记中,挑出自己喜欢的部分,汇编成册然后出版,这样的事让我再干一遍也愿意。

        日记的好处太多,暂时只说这么多。

        没有隐私的日记不是日记

        黄 波

        近年来作家的日记出版了不少,笔者粗粗翻看了一些,总感觉这些日记似乎缺了点什么,但又说不出究竟缺在哪里,近日看到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出版的《铁凝日记——汉城的事》,又读到了一篇专门称赞这本书的报道,我突然明白这些当代名人的日记为什么会让人感觉到欠缺了。这篇报道的题目非常醒目:《〈铁凝日记〉没有隐私》,里面引了铁凝的一句话:“如果读者想从中了解我的私生活,那可能要失望了。”我充分理解铁凝女士和书评者的初衷,面对书界那种以个人隐私为卖点的浊流,这种姿态也值得尊重。但是我却有一个不能不说的疑惑:从根本上讲,作为个体色彩最为鲜明的日记,如果完全没有了个人的隐私,它还能叫日记吗?

        曾几何时,一本曾被改编过的格言满纸的所谓“日记”已把我们关于日记的概念颠覆了,在相当长时期内,我们都以为日记是这样写的:想出一些大多数人赞同的事情、观点,想不出来,就关心国家、国际大事,抄报纸,再加点评论。等到新时期出版繁荣,接触到了越来越多的近现代人物的日记,我们才知道日记本来就是属于自己的,即使你准备公开出版,也大可不必把诸如小时候尿床之类的尴尬尽数抹去,所以我们在《胡适日记》里看到了少年的他叫局、打茶围,在梁启超的日记里看到了他对筑“方城”的痴迷。

        日记里不能完全没有隐私,而所谓“隐私”并非就一定是谁和谁上床之类,个人特定环境下的隐秘心理活动、生活上的琐碎细节也是隐私的一部分。而这种隐私的存在正是日记独到价值的体现。汪曾祺先生看沈从文的日记,读到一句“看桥上一胖大女人,甚为难过”,汪氏大感兴趣:胖大女人怎么会让沈先生难过呢?我们今天读来也会觉得有意思,因为这样的细节读多了,一代宗师沈从文会在我们眼前生动起来的。

        回到《铁凝日记——汉城的事》,这本书当然和铁凝女士的小说一样,充满了智慧、优雅的气息,汉城的历史痕迹,当今韩国的时尚,还有作者对韩国文化的思考,几乎就是这本日记的全部,这种“日记体”写作,显然已不是原来意义上的“日记”。

        日记写作正被“日记体”写作取代。学者谢泳说过:研究人物,传记不如年谱,年谱不如日记。这是因为带有强烈个人色彩的日记往往具备思想史的重大价值。当下的作家们写日记成风,出版界出日记成风,可真要过若干年,当研究者们准备从这些日记中分析这一代作家思想演进的轨迹时,我敢打赌他们会失望的。

        (摘自《日记漫谈》,人民日报出版社2012年1月版,定价:3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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