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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1年09月01日 星期四

    在“科学”、“民主”、“白话文”运动背后

    金观涛 刘青峰 《 书摘 》( 2011年09月01日)

        该文作者就“五四”时期人们对于“科学”、“民主”、“白话文”的理解,给予了剖析,当时是针对反传统需要而言,它与科学与民主本身的含义还有距离……,所以启蒙运动在今天看来也还有着深刻的意义。

        在讨论新知识分子会接受什么样的意识形态之前,我们先考察一下他们在抛弃儒家伦理后会接受什么样的新价值。通常,受批判的旧价值和被接受的新价值之间,不一定有逻辑关联。但是,在新文化运动中却有这样一种机制:新知识分子对传统绅士文化和角色之反叛,以及突破伦理中心主义之过程,导致强烈社会逆反心理。人们在认定传统文化要对中国的贫穷落后负责,从而全面否定它的同时,也逻辑地肯定与其相反的价值。这种机制可称为价值逆反。价值逆反有助于理解为什么科学、民主、白话文会迅速兴起,并成为不可阻挡的潮流。

        伦理中心主义的儒家文化,一直把伦理道德视为优于知识,因而对知识的尊重和纯粹求知热情在中国文化中一直受压抑,基于知识论的大胆怀疑和批判伦理的超越意识也难以发展。现在,新知识分子实现了伦理中心主义的突破,根据价值逆反逻辑,从伦理优先转化为知识优先,中国文化因而被推到一个新起点上:科学的价值被凸显出来,成为新文化运动的第一面旗帜。在伦理中心主义没有突破之前,洋务派知识分子重视科学,那不过是“制器之理”。甲午战争后,科学在哲学观中获得自己的地位,它最多也只是社会进化的“道”。而到五四时代,由于伦理中心主义突破带来的价值逆反的推动,科学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成为“建立人生观的基础”。

        那么,对传统伦理秩序的逆反,又会指向哪些新价值呢?首先,儒家伦理规定了绅士的社会身份是伦常关系中的尊者长辈,是家长、族长,是地方组织的天然领袖,处于支配、教育他人的尊崇等级。对这种尊卑关系的逆反,自然意味着应消除等级尊卑的约束,它恰好指向“平等”!虽然,儒家文化不像其他许多文化那样以血统、种族、出身等先天的因素来规定人的尊卑等级,但在实际生活中,人一生下来就处于不平等的伦常关系中,于是,儿子服从父亲,妻子服从丈夫,臣子服从君王,成为天经地义。对这种尊卑分明的伦常等级秩序的反叛,意味着将人从伦理关系所规定的等级结构中解放出来。陈独秀就十分明确地揭示出纲常名教的对立面是平等,他说:“三纲之根本义,阶级制度是也。所谓名教,所谓礼教,皆以拥护此别尊卑、明贵贱制度者也。近世西洋之道德政治,乃以自由、平等、独立之说为大原,与阶级制度极端相反。”于是,对“平等”价值的追求在文化变迁的背景上凸显出来,成为新文化运动的口号。

        传统绅士身份认同的另一个标志是,他们都是文化精英分子。文化精英身份的获得,不是靠伦常关系,而是靠从小饱读诗书,靠道德修养而得来。虽然儒家宣称“人皆可以为尧舜”,实际上却要通过科举制度来确定绅士阶层的文化精英身份,也只有君子才能达到高尚的道德境界。这是儒家伦理中心主义中的精英主义特点。绅士阶层则代表文化知识和道德风范高水准的精英团体,这种身份使他们拥有政治参与的特权。只有他们才能入朝做官,或充当地方自治的管理者。对绅士精英身份的反叛,就意味着平民主义的伸张,它推崇与精英的政治特权相对立的大众参与。由此,对“平等”、“平民主义”和“大众参与”价值的追求综合在一起,形成了新文化运动中的另一面旗帜——“民主”。

        由此,我们可以理解:为何当时在中国出现的“民主”与西方民主政治中的民主观念有极大差别。在中国,“民主”是反对专制(即主张大众参与)、争取人权(即追求平等)的工具:反对父母包办婚姻、主张男女平等都可以被视为“民主”;更多的人则视“民主”为“人民当家做主”。因此,五四时期的“民主”,其实是一种“唯民主义”。

        传统绅士阶层文化认同的第三个标志——也是最符号化的标志——是文言文。文言文不仅是儒家经典的符号,也是绅士身份和生活方式的象征。因此,对传统绅士文化的叛逆,最终一定会抛弃这种符号。既然新文化运动的本质是新知识分子抛弃旧意识形态,并且确立自己文化领导地位的运动,那么就一定要寻找一种既能代表自己,又与传统文人不同的文化符号。这种符号最恰当的自然是白话文。

        白话文的兴起是与对科学、民主和反对精英主义等多重价值的追求密切相关的。1917年1月胡适在《新青年》上发表《文学改良刍议》,吹响了文学革命的号角。他提出文学革命有两个十分鲜明的出发点:一个是科学进步观,他指出“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因而建立起“历史的文学进化观念”。另一个出发点是与“为少数文人之私产”的精英主义相决裂,他指出维护文言的做法,无非是想“将社会分成两个等级:一边,是‘我们’这些绅士;另一边,就是‘他们’那些普通百姓”。主张废除汉字的钱玄同,更把白话文当作铲除文化暴政的工具。他认为,为了使中国变为20世纪的文明之国,“先决条件就是毁灭作为儒家道德和道教迷信之根源的古代文言”。而陈独秀则干脆把白话文视为“反对一切不平等的阶级特权”的“文学的德谟克拉西”。

        在提倡白话文之前,《新青年》的销量仅一千多本,“文学革命”大旗一举,杂志发行量猛增十倍,达一万余本,新文化运动由此推向高潮,震惊全国知识界。

        必须指出,科学、民主被推崇和白话文的流行是中国文化的一个巨大进步。因为它们本身并不是独断性的意识形态,而是一个社会走向现代化必不可少的文化建设。推动它们迅速普及的价值逆反机制也功不可没。一个相对封闭的文化系统对外开放出现思想大解放时,价值逆反逻辑往往发挥了弃旧图新的巨大威力。因为它诉诸人们很容易理解的方式,使民族文化中长期被忽略和压抑的文化要素受到重视,外来文化受到热烈欢迎,新文化的创造获得了丰富资源。直到今天,科学、民主依然是中国知识分子追求的价值。但价值逆反的逻辑使人们很容易采取中西对立的方式看问题,从而对西方文化和科学、民主的价值没有真正理解。陈独秀说,中西文化的“根本性质极端相反”,说相反尚嫌不足,还要加上“极端”二字;汪叔潜更将新旧的含义直接指称为:“所谓新者无他,即来之西洋文化也。所谓旧者无他,即中国固有之文化也。”对科学、民主的理解,也有这种简单化倾向,人们反对中国传统文化,就把与其相反的新价值自然而然地投射到对科学、民主的理解中。这就使得真正的科学精神和民主意识至今在中国尚未形成和普及。

        由价值逆反机制推动的新文化创造一定会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为旧意识形态尚未抛弃之时,价值逆反逻辑使各种新观念得到普及,在破除旧观念上大显神威,产生了轰轰烈烈的启蒙。当旧意识形态被抛弃后,价值逆反所造成的对新观念新价值的误解便日益明显,它们被融入新意识形态,而思想解放和启蒙运动也随之中断了。

        (摘自《开放中的变迁》,法律出版社2011年1月版,定价:4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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