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先任是如何从认识革命到参加革命的，最后又如何嫁给了贺龙。读读这段婉转曲折的故事，便可知晓。
蹇先任于1909年出生于湖南省慈利县。两年后清朝被推翻，中华民国建立。她的家坐落在五岭的东部边缘地区，慈利从地域和文化上都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
她的父亲在孩子们的眼里，既有文化又非常开明，喜欢干一些自己爱好的事情，而不愿意从事更有声望的工作。因清朝末年科举考试已经非常腐败，他没有选择科举道路，而是学习制作手工艺品。当他掌握了蜡染布的技术后，就在慈利开了家作坊。随着生意逐渐兴旺，他还招了一些徒弟，并开了几家卖日杂商品的商店。他用积攒的钱买了土地，在将近二十年时间里，蹇家养活了七个孩子，还有几个早年夭折。父亲认为无论男女都应该受教育，于是他再次背离常规，将大女儿送进了学校。随着家里生意日益红火，人丁不断增加，先任的大姐在学校学会了写字、算数和认字后就退学了。因为当时每个家庭的功能都是一个经济组织，大女儿在出嫁前要帮助母亲照顾小孩、做家务，这是非常常见的事情。据蹇先任的妹妹说，他们的母亲虽然是个文盲，但非常善于操持家务。
当蹇先任和她的弟弟蹇先为还很小的时候，父母还在为维持家里收支平衡而操劳，他们就帮着在家里和店里干活儿。当先任8岁、弟弟6岁时，家里的收入已明显改善，孩子们都送到了学校。
先任和先为刚开始上的是传统的私塾，学习四书五经，整天有节奏地摇头晃脑，背诵那些他们当时还不理解的句子。记诵了5年的传统经典后，当姐姐13岁、弟弟11岁时，又上了男女分校的新式高小学堂。他们的老师是一些受五四运动影响的大学生和师范学校毕业生，精力充沛、思想活跃。
蹇先任记得她的地理老师充满爱国激情，在黑板上画了幅中国地图，告诉孩子们中国的版图就像一片海棠叶。
当讲到中国地大物博、资源丰富，却不断遭到列强侵略时，这位女教师不禁失声痛哭。
蹇先任于1926年高小毕业后，盼望着能够到长沙女子师范学校继续学习，将来成为一名教师。然而，她的母亲却让她留在家中帮忙照看生病的外婆。
1926年中华民国已经成立15年，但是国家的政权与领导权却依然四分五裂。国父孙中山逝世一年以后，1926年，为了统一国家，北伐军在广州成立。由国民党和共产党组成的北伐军在蒋介石的率领下，开始向军阀统治的北方地区推进。“当年，北伐军并没有影响到我们的家乡。”蹇先任解释说，“只有一些年轻的学生
秘密地学习孙中山的新思想。我在家无所事事，所以我当时也读了他的《三民主义》。”孙中山先生当时被视为推翻清王朝、建立中华民国的辛亥革命之父。他的《三民主义》一书详细阐述了他的民族、民权和民生的思想。
当蹇先任待在家里的时候，她的弟弟蹇先为则在长沙一所思想进步的中学里如饥似渴地学习着革命思想。他把革命的书籍和杂志寄给家中的姐姐阅读。蹇先任在一个共产党的刊物《向导周报》上，阅读了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激进分子所写的文章。她还读了《共产主义ABC》、《共产党和青年团》等书。
当她的外婆去世后，她的弟弟蹇先为回家参加葬礼。两个年轻人一起讨论那些从报刊杂志中学习来的进步思想，并且决定将理想付诸实施。因为他们年纪还小不能入党，就参加了共青团组织。共产党和共青团都是组织青年进行社会活动的团体，都主张反对腐败的官僚，反对抽鸦片，反对妇女缠足。他们还鼓励缠足的年轻妇女放脚，这和起初缠足时一样痛苦。共产党还强调穷人要和富人进行阶级斗争，主张从肉体上攻击有钱的地主们。
和世界各地所发生过的其他革命一样，改变人的发型成为一种认同的象征。清朝是由满族人而非汉族人所建立的，满人强令所有的汉族男人都要蓄发或留长辫子。如果把辫子剪断，就表示背叛朝廷，会被处死。
当清朝灭亡，民国创建时，男人们就剪掉头发，去掉这一臣服于清朝统治的标志。对女人来讲，发型象征着婚姻的状况。蹇先任是当时第一批敢于剪断长辫的年轻妇女，她们要为年轻妇女树立进步的榜样。然而，她剪掉辫子后却害怕回家了，因为肯定会遭到母亲的训斥。
蹇先任从来也没有在不和母亲商量的情况下做过什么事情，但是这次她没有。剪掉头发后，蹇先任有两天都没有回家。母亲非常着急，母亲找到她时发现她的辫子没有了，非常地生气。
她的弟弟为她帮腔说：“过去所有的男人都留辫子，可最后他们都剪掉了。妈妈，将来你也会把你的辫子剪掉的。”
她的父亲越来越担心孩子们的活动了。他告诉先任：“下次你要做什么事情，必须先告诉家里。”父亲还告诉别再抓地主及其家人了，不要再喊革命口号了。
1927年，蹇先任的父母又让她和弟弟蹇先为到长沙学习。弟弟参加了湖南省工人运动讲习所，被认为是有前途的共产党的“年轻的好苗子”。姐弟俩—到长沙就遇到了当时湖南最为杰出的四位中共领导人：毛泽东、郭亮、李维汉和夏曦。“我们一到省城就和他们见面，学生们把他们当做大名鼎鼎的人物，实际上，在全国像他们这样的人很多。他们四位是我们认识的人中最有名的。他们都是很好的演说家。”
先任上了一所中学师范学校的预科班，并成了学生运动的积极分子。
大部分女生都接受了新思想，剪短了头发。先任说，当女生碰到从小镇上来的男孩时，她们经常听到这样的歌谣：
瓢鸡婆，遭枪毙，
粑粑头，万万岁；
男女学生一同睡，
生出娃娃纠察队。
“瓢鸡”，就是秃头的鸡，那是指我们的发型。“遭枪毙”的意思是你应该被处死。“粑粑头”，也是当时一种流行的发型。“男女学生一同睡”的意思是男女生睡在一起。“生出娃娃纠察队”的意思是将来他们的孩子也要当共产党的纠察队。只有我们这些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些，你无法在其他的书里看到。
在国共合作的大革命时期，长沙的学生革命活动愈演愈烈。老师们之间因为是强调课堂教育的重要还是鼓励学生积极参加社会活动而发生分裂。一些教师认为良好的教育是令学生们成为革命积极分子的先决条件，而另一些教师则持怀疑态度，认为学生们投身于革命运动后，怎么可能继续学习呢?
结果，包括蹇先任在内的许多学生都没有把精力用在学习上。
大革命在1927年上海发生四一二事变后突然结束了。国民党军队将枪口转向盟友共产党，开始了被共产党人称之为白色恐怖的时期。蹇先任和其他学生积极分子被警告说“将有情况发生”，但是5月21日之前她不知道将会以什么方式发生。直到5月21日(“马日”)那天，国民党士兵在长沙镇压了共产党和进步学生，后来就称为“马日事变”。
在5月20日晚上9点，当她和同学们正在学习时，听到了枪声。国民党决定解除共产党的武装，袭击两所共产党的学校，工人运动讲习所和农民运动讲习所。这些进步学校的学生都有武装，包括她弟弟蹇先为所在的工人运动讲习所。先任为弟弟的安危而焦躁不安，当黎明前弟弟来到她的学校时，她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蹇先任找了一些衣服给弟弟蹇先为，但是弟弟还没来得及休息，先任在中共湖南省委人事部门工作的同学恰巧回到了宿舍，她让蹇先为担任党组织的联络员。
蹇先为搬到了一家旅社，表面上是准备参加考试的学生，实际上是为中共工作。她的弟弟一天就靠吃几个包子度日。
因为健康状况不佳，蹇先为做情报员的时间并不长。一个叛徒向国民党告发了蹇先为。密探来到蹇先为住的旅店，店主为了保护蹇先为，对密探说他不在，并说他就是一个准备考试的年轻学生。密探一走，店主就催促他赶快藏起来。
蹇先为来到了姐姐的宿舍，那位女同学就催他回家躲避国民党的追捕，因为当时国民党正在长沙四处搜索他。
马日事变后，共产党就转入地下活动。“此前，共产党和共青团虽然不是公开的，但也并不是秘密的 。”
蹇先任离开长沙，来到距家乡慈利大约100公里的位于澧水上游的一个商业发达的地区。她一边继续开展地下活动，一边在一家制袜厂当学徒。
然而，当在另一个工厂干活的男同志被抓起来后，他们的老板也对共产党的地下活动警觉起来。一位同乡写给她的“慷慨激昂的来信”被老板拆看后，她的政治观点也暴露了。
很快工厂的老板就问她： “为什么你不再上学了?你的家庭条件很好，是老板的女儿，家里很有钱，为什么你说家里不给你钱呢?”
“他们希望我回家，但是我想学门手艺好自己养活自己。”
老板想打发蹇先任走，说：“我可以借你些钱，你就可以回学校读书了。”
“那我可还不起。”
他说：“我可以让你家来还。”
“如果从你这里借钱，我得得到家里的同意。我不想要你的钱。”
“那么你得写一个检讨，承认你的错误。”
蹇先任同他争论道：“我又不是共产党，为什么要检讨?”
“我给你24个小时来认真考虑，我们来自同一个县，我家离你家也就几里路，而且我和你父亲是同辈。”
蹇先任没有听从与她父亲年纪相仿的老板的建议，她打算离开那家工厂。她把和老板的谈话内容告诉一个由她发展为党员的女工。当其他工人正在吃饭的时候，她悄悄地不辞而别，跑到临近的石门县，并与那里的党组织取得了联系。在同志的帮助下，她在石门的一所初中当老师。当时的中学教育尚未普及，初中毕业就当初中老师的情况也很常见。
她的一些昔日同窗好友也在石门，积极地“给当地地主恶霸制造了很多的麻烦”。因为他们都来自其他地区，没有工作，所以他们需要掩护。她的工作使她有一个安身之处，也可保护四处躲藏的同志们落脚休息。“如果同志们来找我，我就对别人说他是我的兄弟，如果来人年纪大，我就说是我的叔叔。他们晚上工作，然后到我这里睡觉”。当地的一个恶霸被杀后，她家被敌人发现是窝藏共产党的地方。她和同志们听到消息说国民党要来抓他们，就迅速转移了。
当时蹇先任已经被列入当局要通缉的共产党人名单中，她和亲友们躲进了深山。她把自己乔装打扮成农民的样子，把头发留成长辫子。
到1928年3月，贺龙元帅回到了他湖南西部的老家桑植，组织农民创建了苏区根据地。这位杰出的领袖早年就聚众起义，是湘西一位罗宾汉式的英雄人物。当他十几岁的时候参加秘密帮会时，才改名叫贺龙。在他二十几岁时，就是土匪、造反者、小军阀和农民武装领袖。他招兵买马，与其他军阀开战，在国共合作的北伐战争时期，他加入了国民党，1927年他率领自己的队伍投靠了共产党。在几次战役失败后，部队损失惨重，贺龙又回到了湖南，几个星期后他又集结了三千多人的队伍。
蹇先任的弟弟蹇先为在逃离长沙后，被列入国民党的黑名单。他回家待了没多久，就加入了贺龙的湘西工农红军。
1929年，蹇先任也离开了山区亲戚家加入了这支部队，成为贺龙部队中第一个、并且在很长时间内也是唯一的女战士。她被选派到训练队，在那里给其他的战士上文化课，同时也学习军事知识。“和大学毕业生相比，我不算是知识分子，但是那时我可算是小知识分子”，她解释道。因为她比大多数战士所受的教育要多得多。
当贺龙将她调到司令部来教他读书写字时，她的生活道路发生了转折。“他说自己在学校时是个穷学生，只会写三个字：他的名字‘贺龙’和我的姓‘蹇’”。
他当时33岁，是最高的领导。尽管他不会读书写字，却非常健谈。
贺龙和蹇先任逐渐产生了感情。他想和我结婚，这样他就可以照顾我，因为我是一千多男人中唯一的女性。
蹇先任并不十分明确自己是否应该嫁给他，因为他的性格、家庭背景和教育程度都与自己差别很大。
按传统的观点，父母们都认为在任何可能的情况下门当户对都是婚姻必不可少的标准。
与传统的家庭观点不同，党组织承担了促成婚姻的任务，依靠那些和双方共同工作、彼此都了解的人的善意帮助来安排和介绍。说服经常是必需的工作，因为许多像蹇先任这样的年轻女性，根本看不出婚姻有什么好处。她不像现代的中国女性那样是为了避免性和怀孕，相反，她的解释非常的传统：
“我不是很愿意，因为贺龙是一个喜欢冒险的军人，而我是一个知识分子。我对未来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而他不是我希望的伴侣。我的朋友批评我，因为我想等一等，而他并不想这样。他们提醒我贺龙是在国民党部队占优势的逆境下毅然率领军队来投靠共产党的。他是一个‘老资格的军事家’，值得为他感到自豪。
我说：‘那么我绝不和任何人结婚可以吗?’但是我的同事们还是坚持，所以我同意了。
我们结婚时正处于敌人包围之中。大家只能用开水当‘白茶’来为我们的婚礼祝酒，同志们还慷慨地发表祝词。两天后，我们就上了战场。”
（摘自《选择革命——长征中的红军女战士》，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11年6月版，定价：3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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