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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0年12月01日 星期三

    从强迫观念走向绝对生活——仓田百三的体验

    施旺红 主编 《 书摘 》( 2010年12月01日)

        仓田百三,(1891-1943),日本佛教作家。广岛人。早期仰慕西田哲学 ,遂入一灯园接受宗教、文学之熏陶。后与同道创办杂志《生命之流》并发表戏曲之作《出家之弟子》,一举成名。

        强迫症是神经症中最顽固、症状最复杂多变、患者感觉最痛苦的一种心理疾病,药物疗效和各种心理疗法都很难奏效,医生对此症也感到很棘手。强迫症的森田疗法是由日本东京的森田正马教授在1920年创立的。它的精髓是:顺其自然,为所当为,目的本位,纯洁的心。它不仅是一种心理疗法,更是一种人生哲学。下面虽是个比较系统的强迫症案例,但常人亦可从中读出生活的智慧。

        理想主义的崩溃

        强迫观念本身是具有非常个人特性,且是属于一种特殊的东西,加上我本人又是求道者、艺术家、思想家。患上此病后就更为特异。总而言之,局外人根本不能理解。

        在患强迫症以前,我活在直观生活中。所谓直观生活是在我们的精神生活历程中取得了很大的飞跃之后才产生的。对我来说,也是经历了种种人生历程以后才有了直观生活。应该说是在我33~34岁以后,生活的轴心开始从野心、女人之中淡出,转向人生和自然的直观之中。这时哪怕是只见到洒落在房梁上的一丝阳光,我也可以进入恍惚的状态,对幸福的向往已别无所求,看到天空中的云彩,庭院中的小鸟,就非常满足了。那时对我来说最大的课题是“啦啦啦……”地哼着歌调,尽可能带着善意而乐观的眼光来欣赏对方。我则在直观中,把一切都贯彻到每个角落。记得在此以前,我产生的悲剧是在大正12年(1923年)2月11日的傍晚,我站在藤泽家的2楼窗口,像平时一样,望着西沉的夕阳。这时,不知什么原因,我突然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心境,尽管眼睛望着西边的夕阳,但心中对此一点也没有感觉。尽管云彩也好,形状也好,虽然眼睛是看得见的。可根本无法感觉体验,好像看着却没有看的感觉。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当然,  自己睁大了眼拼命看,可结果却仍旧一样,感到非常惊奇,无法理解。越是想凝视于一个事物,却越是变得看不清。于是我就改变一下观察的方法,不是凝视,而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方法来眺望云彩,但仍是无法感觉到。当时我用尽了方法,变换了种种心态却总是无法摆脱这种状态。这种直观障碍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异常的、完全不能预期到的体验,并使我极为恐怖。

        在此以前,我坚信完全可以通过自己意志的力量来支配自己的精神,平时之所以不可能,只不过是意志的力量过于软弱罢了。我是以此信念作为依据才开始产生了理想主义的精神。可是现在却不管怎样努力,都无法办到像眺望云彩那样极为简单的事情。这就完全推翻了我历来的信念,我原有精神生活的基础彻底发生了崩溃。在那瞬间,我20年的生活,也就是理想主义的生活发生了破灭,对我来说也是人生生涯中的一个重大转机。

        另外,同样的事情也因我的完美主义癖而发生在睡梦中。我曾为了想入睡而作过种种努力,不断地调节自己的心情,使之安静下来入睡。但是,越是静心的努力越达不到静心的目的。因此反而不能入睡。实际上“应安安稳稳的睡觉”的本身及由此所作的努力绝不会使之入睡,因此,我的理想主义与努力就被破坏了。尽管以后也理解了可能是长期养成的习惯,对入睡时候所采取的种种的助眠方式总不能忘怀。这样反而使我很快患上了不眠症。

        某一天,我凝视着院子里的一棵松树。当时我想,若要如实地感觉一棵松树,必须要注意到所有的细节部分。先整体观察,然后在观察整体的同时又一次注意细小的局部,如此周而复始才能完成对松树的凝视。当然因为不可能同时注意到各个部分,所以只能一部分一部分去观察和注意。这时候,我发现自己变得不能一下子掌握这棵松树的整体了。同时,不管是怎么小的物体都应该区别出整体和部分,可我却不能整体地把握桌子上的墨水瓶。走过街上的蔬菜店时候,虽说对一棵蔬菜或水果都能够清楚地认识,却无法把握店里整体的情形。我一旦想要看清店里整体的时候,却找不到应注意的对象,只看到各个部分。而感觉不到存在着整个实体。也就是说我想亲身去理解在哲学上、数学上有关整体与部分关系的这一难题,结果是瞪着眼睛四处去看店里的各个部分,最终并未看到店的本身。这个哲学问题仍然没有解决,对我来说障碍却更大了。尽管我在房间中一个一个地环视着周围所有的物体,结果却无法感觉到桌子、花、柱子等整体的东西。叹口气走到街上,虽说那里行人、马、车来来往往,也不能全部予以感觉。我一边生闷气,一边盯着东西看,直到夕阳西沉,常反反复复地停下来思考一会儿,又走一会儿。有时候会站在一个地方30分钟之久凝视着一样东西,一直到周围的行人都感到我这个人特别奇怪才走开。因我的感觉功能发生改变,使我失去了来自自然与人生的创作灵感的直接源泉。而灵感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安慰。这样,留给我的道路是很盲目的。像盲人艺术家米尔顿一样,只能靠一个劲地去想象从内心涌现出来的东西而活下去。而另一方面又因失眠,担心身体会很快衰弱下去,总觉得自己虽然还活着,除了工作以外已毫无意义。想来想去可以说这些都是没出息的话。

        我的痛苦并非仅此而已。当我在凝视某一对象的时候,会感到那个对象忽然会动一下似的。心想绝不可能有那种事情的。于是就睁大了眼睛盯着看,那个物体竟然渐渐地动得更明显了。这怎么可能呢?我想要制止它的活动,却感觉到动得越来越厉害,并开始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太离奇了,我不由抱头而叹。这时候,我忽然间想起如果转的不是我所看到的对象,也许是我的眼睛本身,那会怎样呢?这么一想,脑子里就会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眼睛看着眼睛又会怎样呢?”我在瞬间做出了以下推理:“我们为了能入睡,一定要合上眼睑。万一没有眼睑的话,即使不情愿,眼睛也是不得不看东西的吧。但瞳孔又为什么不能看着眼睑呢?否则,虽然自己闭上眼睑,仍能看到自己的眼睑内层的,即使不想看也不得不看。”想到这些,我感到已经没有路可以走了!我必须永远、不断地看着什么东西了,由此我就开始失眠了。

        哎,真是苦恼啊。又有谁能治愈我的痛苦呢?在东寻西找之中,读到了一个叫小林参三郎的人写的一本关于静坐内容的书。书中写到“不能用意志的力量来治疗强迫观念,但可用静坐的方法来治好”。于是我特地到京都去见了小林。小林说:“静坐当然能治好,但是一定要时机成熟。”并教给我卧床疗法。后来知道那便是森田先生所开创的方法。就是一个人关在密室中卧床静睡,不可会客、读书、谈话以及采用任何可排遣痛苦的方法,甚至还禁止眺望窗外的院子、看钟表,只能是一味地正视眼下的痛苦,并使自己沉迷于此痛苦之中。在这卧床的一个星期之间,我的痛苦达到了极点。对能做的事情也就是只能去想象而已,也想别去看眼睑的内侧。我虽然知道这种想法是徒劳的,但仍然无法停下来。我越是想不去考虑,却越是想得多。最后陷入了连身都不会翻的境地,终于我绝望了。

        但是,不可思议的是在感到绝望的那个晚上,我竟然熟睡过去了。也就是说我即使看着眼睑的内层也能够熟睡了,也正是在我因不能入眠而感到绝望之时却能够熟睡了。自从那个晚上以后,对睡眠这件事情,我有了不可思议的定心的感觉,而且至今为止再也没有为失眠而苦恼过。

        令尽其本性  善恶有终

        虽说我的失眠好了,但这次却又担心起了耳鸣。我想要是连钟表的声音都感到心烦,那么对耳鸣的声音又会怎样呢?这么一来我便患上了耳鸣症,除了睡着的时候以外,平时总感到耳鸣不已。耳鸣的声音也逐渐变强,节拍也逐渐变乱,像河滩边上的那种喳喳声,逐渐变成了唧唧声,不久又变成了咯咯的金属声,最后变成了咣咣的警钟样声音。对我来说,大千世界好像都化成声音的世界。按照我原有眼睛视物异常的经验,我知道要去掉这种声音是不可能的。我痛苦不已而无计可施。这完全与以前一样的表现,我只有努力去忍受,  即使这样也无法停止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有时好不容易能够忍受了,但高兴不到一天工夫,又感到在大脑的中间区域开始响起唧唧声。经过反复曲折的治疗,最后我还是达到了原先期望的境地,很好地克服了耳鸣症。通过这次体验,使我感到在思虑终止之前,思虑是绝对不会停止的,而停止的时候便是忍受开始实现的时候。这时尽管还存在着痛苦,但已经不再是痛苦了。而是已经从痛苦中解放出来了。

        我回到了地处藤泽的家中,坐在入睡中患病的父亲的枕头边想到:“我大概已经不要紧了吧?那个障碍不知道会怎样了?”这样一想,房子的移门又像以前一样动起来了。我想大概是看花眼了吧,盯着眼睛仔细看着,竟然又动得越来越厉害了。这时尽管没法静下心,努力用自己理性和意志的力量去相信它是不对的,确实没动,结果越要那样,它就动得越厉害,这就是强迫观念啊。从那以后,所有的东西都开始摇晃,转动起来了。我感到这个世界没有一件东西会变得是完全静止不动的。地面、睡席等也像水一样晃动不停;桌子上所有东西,从墨水瓶到钢笔杆都在动;一打开书,全部的字也都在动;如果闭上眼睛,也会看到眼睛的内部在晃动。面对这种情况,我已经没有任何避开它的心情了,而只能是等待着可以忍受晃动的这一天到来,但是这一天却总是姗姗来迟。其实。如果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在转圈而硬要忍受它,真的是一件不可以想象的事情。对我来说,那是唯一的出路,除了等待以外是毫无办法的。之后,那种转动又变成了不规则的运动,搁置着埃及雕塑的台子忽然出乎意料地停止了旋转,却又开始了没有方向的乱动。一瞬间,又朝想不到的方向运动起来,不得不使我认为在命运里面有某种意志在憎恨我。仰面睡觉的时候连天花板的木纹都在做不规则运动。桌子上的钢笔杆也好像要刺进我的肚子一样剧烈运动着。

        我的妻子为此感到悲愤、愕然、焦躁,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现在我不能用温柔的态度对待孩子,对待朋友连礼节性的应酬也勉为其难,我只能拼命地凝视着钢笔杆。不分白天、黑夜,在凝视桌子上的钢笔杆的过程中,那种不规则旋转的痛苦,任凭它的存在,却出现了伴随而来的愉悦的感觉。当然痛苦是事实,但随着其痛苦的延续却产生了舒畅的快感,于是我变得习惯于忍受这种不规则的存在了。一旦能忍受旋转的痛苦以后,因强迫观念的性质而造成的旋转就得到了制止。不过,如果当有人问起来“旋转停止了吗?”的时候,我则不可回答“停止了”。因为一旦唤起注意力,就会注意是否在旋转,结果旋转马上又开始了。

        然而,对于我的强迫观念而言,即使初步取得了这个胜利,也不宜就此终结。因为更加复杂困难并且及其紧张的强迫观念,仍然会不断地出现。比如,计算恐怖的强迫观念,老是强迫我在4、6数字间反复计算,乘了再除。加了再减,这样反复下去不得安宁。这种计算恐怖,是我强迫观念的顶峰,我感到即使有任何苦役来折磨,也比不上现在的痛苦。我百般无奈之下,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但不可思议的事情是,任其计算恐怖的存在,却可以渐渐直观事物和做各种事情了。之后,虽然受到了各种强迫观念的侵扰,但是经过如上同样的过程,症状都得到了解脱。

        任何强迫观念都是难以治疗的,只有听任其强迫的事实,绝对地忍受着,方能得到解脱。并且每当克服了症状,精神世界就有新的发展和开拓。我对待强迫观念的态度,无论是对其形式还是对其事实本身。均是采取了忍受的态度,让痛苦归结到原本的形态,从而得到了克服。所谓“绝对的生活”用语言是难以表达的,但确实是存在着的生活方式,也可以说是“无条件的生活”。这种绝对生活是真正的宗教式的生活,是对生命直截了当的肯定。我由于遭受到异乎寻常的精神痛苦,现在反而能体会到它的甘甜所在。我似乎感到积累了一种培育自己生命基础的东西,我想说的结论就是:让我们忍受命运吧!

        (摘自《强迫症的森田疗法》,第四军医大学出版社2010年8月版,定价:3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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