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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0年12月01日 星期三

    季羡林口述实录

    季羡林 口述 蔡德贵 整理 《 书摘 》( 2010年12月01日)

        清华数学考4分,还想上数学系

        季羡林:入清华以后,清华规定,文科的学生必须选一门理科的课。这个文科选什么理科课啊,物理、化学哪里选得了啊,生物也不敢选,但是它有一个办法,说逻辑可以代替。我就选逻辑。结果教逻辑学的当时是……

        蔡德贵:是不是金岳霖先生啊?

        季羡林:金岳霖是一个,冯友兰一个。我记得三位教员。

        蔡德贵:金岳霖、冯友兰之外,还有谁呢?

        季羡林:还有张崧年。就是张申府。

        蔡德贵:您选的,是谁的课呢?

        季羡林:金岳霖的。结果,我在高中学的逻辑学,与金岳霖先生教的拧了。所以我选金岳霖的逻辑,得先把脑袋里边高中学的逻辑学先清除,因为它顶着。

        蔡德贵:那怎么清除呢? 

        季羡林:反正念完了,也就清除了。我对那个也没有什么大兴趣。

        蔡德贵:金岳霖先生还讲数理逻辑了吗?

        季羡林:不是数理逻辑,就是普通逻辑。

        反正当时我一个感觉,就是高中分文理,这个很坏啊,文科的学生考大学,数学就不行。我吃亏啊,他们说,北大、清华看卷子,先看数学、英文、国文,三门要到180分,到180,然后再看别的。三门不到180,算了。

        蔡德贵:您考清华,有的材料说,您数学考的是14分吗? 

        季羡林:不是14分,是4分。后来我还想上数学系。我到注册科去问,注册科说你的数学要念8年,就是要把高中的4年补全。我说,8年啊,我干不了啦,算啦,不念数学了。    

        蔡德贵:为什么您异想天开要学数学呢?您那时候有数学天才吗?没有啊!

        季羡林:没有数学天才。不知道怎么回事。

        蔡德贵:那您数学4分,其他两门课要考很高的分数啊? 

        季羡林:大概要80分以上。

        蔡德贵:接近90分,才能够180分。

        季羡林:北大(季羡林当时同时报考北大和清华)英文卷子的题,除了一般的作文和语法方面的试题以外,还有一段汉译英,选择的是五代时,李煜的词《清平乐》:

        别来春半,

        触目愁肠断。

        砌下落梅如雪乱,

        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

        路遥归蒙难成;

        离恨恰如春草,

        更行更远还生。

        后来我都翻译不出来,当时居然翻译出来。

        蔡德贵:这对高中的学生难度相当大了。

        季羡林:英文那个“别来春半”,后来,山东去的,让他翻成白话文也翻译不出来啊,什么叫“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不用说英文啦,白话文也翻译不出来的。所以,(山东)那次几乎是全军覆没。当时考得厉害的,一个是北京师范大学附中,当时在全国高中里,是呱呱叫的。再一个南开附中,是呱呱叫的。南开附中高中三年级念的课本,物理什么的,用的就是美国一年级的物理课本,大学物理,英文原版的。所以南开那个附中,北师大的那个附中,我们怎么跟人家竞争啊,差一大截子啊。

        蔡德贵:复旦附中也没有北师大附中、南开附中厉害啊?

        季羡林:不行,复旦附中也不行。那时候南开附中厉害,北师大附中厉害。他们考北大、清华好几个,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我们没有办法竞争。

        思想改造不了,要慢慢接受

        蔡德贵:钱钟书在清华园已经很有名了吗? 

        季羡林:这是我的印象,在清华时,我并不跟他讲话,因为什么呢?他就是装模作样,脑袋瓜是灵。那个上海那一带的,脑袋瓜比北方的灵。可是也没有,没有他自己认为的就是天才。所以我们在学校,不但没有来往,也没有讲话。

        蔡德贵:《清华园日记》里两次提到老钱。你们没有交往?

        季羡林:没有交往。

        蔡德贵:听说他无锡钱氏家族,家里藏书很多。他出名出在黄色小说看了不少。开书单子,不用查,可以开出一页纸来。

        季羡林:对。

        蔡德贵:后来他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您跟他来往也不多?

        季羡林:也不多。后来,我们不是一条路,他搞英文,我搞德文,走两条路了。

        蔡德贵:有一段,中国社会科学院要请您去当副院长。

        季羡林:有一段。大概是胡乔木推荐的。后来没有弄成。

        蔡德贵:您那时候不去?

        季羡林:也不是不去。反正有了钱钟书,不能两个啊,都上啊。说我当时有意拒绝,也不敢说。

        蔡德贵:没有断然拒绝?

        季羡林:嗯。

        蔡德贵:原来有个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您那个学部委员就是那个时候的。中国科学院是郭沫若当院长。学部是潘梓年他们在那里。

        季羡林:当时就是这样子。当时,为什么成立社会科学院哪?胡乔木啊,愿意当院长,可这边呢,郭沫若一顶大佛,他拱不动。所以他就成立一个社会科学院,过过当院长的瘾。

        蔡德贵:社会科学院成立的时候,郭沫若已经去世了吧? 

        季羡林:没有去世。

        蔡德贵:1978年啊? 

        季羡林:不是1978年,忘记是哪一年了,要早。郭沫若没有去世。

        我与郭沫若来往比较多。就是那个《历史研究》开编委会,他是主编,我们都是编委。郭沫若家住在西四一个大院子里,(就在他家开编委会)。后来搬到什刹海,(我没有去过)。郭沫若这个人倒是挺好的,没有什么架子。

        蔡德贵:文坛一瞥把沈从文给瞥下去了,是不是郭沫若啊?

        季羡林:不是,那是解放以后了。是冯雪峰。

        蔡德贵:冯雪峰也是被整的啊。

        季羡林:他可是也整人的啊。香港来的一些人,臧克家也在里面。自己革命,所以给沈从文起了个号,叫粉红色的作家。就是冯雪峰这批人。

        蔡德贵:那您对郭沫若的印象很好啊。

        季羡林:(郭沫若)这个人就是不错。搬什刹海,就不记得有什么来往了。主要就是编《历史研究》。

        刚解放的时候呢,范文澜他是老知识分子,他是解放区老知识分子,那时候是革命家,大概有一个使命,就是团结改造我们这些没到解放区去的人。对范文澜就是,我本来对他是很尊敬的。后来他的那个《中国通史简编》哪,不是他的吗?他是中国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的所长,后来的所长是刘大年,出过一本《中国通史简编》,主要是骂佛教,不是一般的骂,是破口大骂,当时大概这个风气。

        蔡德贵:唯物主义啊,用唯物主义批判啊。

        季羡林:也提不上唯物主义。是开口大骂,也不属于什么唯物主义。对那个书啊,后来我想鲁迅的一句话,谩骂绝不是战斗。后来也知道,反正他那本书,不是他自己想出的,受命于上边的。

        蔡德贵:“文革”当中,我们知道了一个消息,1962年的时候,范文澜最早就说您是国宝了。您现在想辞国宝,但是l962年范文澜就说您是国宝的,梁志刚的文章提到了,我们“文革”当中也听到了。

        季羡林:哦。不知道这个,不知道。

        蔡德贵:他对您是很尊敬的。

        季羡林:我对他也很尊敬的。我认为,他是老知识分子改造成为革命家的典型。刚解放的时候,这个历史学界,有那么一个不定期的会,大概也是受命,就是改造我们这些没到过延安的老知识分子。

        蔡德贵:那时候北大校方对您的评价,您知道吗? 

        季羡林:不知道。

        蔡德贵:当时据披露出来的材料说,您属于中间偏左。上世纪50年代前后。

        季羡林:大概是对的啊。

        蔡德贵:您与范文澜熟识就是在《历史研究》开编委会,你们这些人改造如何?

        季羡林:这个人的思想改造啊,是改造不了的,那时候思想改造是个很时兴的名词,当时我就说过,肉体可以改造,改造只能改造肉体,思想改造不了。他自己慢慢地接受。

        蔡德贵:那时候您和沈从文有来往了吗?

        季羡林:和沈从文?反正这样子,当时我对沈从文很崇拜。

        蔡德贵:网上一个材料说,您当时和沈从文说过,大概是思想改造的时候。说咱们都是放在锅边的螃蟹,等着人家把我们推下锅,就可以变成红的了。

        季羡林:嗯。忘记了。

        国内的恩师

        蔡德贵:讲到国内的恩师,第二位是汤用彤先生。第一位是陈寅恪先生。还讲到听周祖谟的课。

        季羡林:听课不等于老师,周祖谟我光听课。我听课,最有意义的就是听汤用彤讲魏晋玄学。后来汤一介告诉我,汤用彤讲课没有稿子。我记得非常详细。好多年我没有回家,回家可以找一找那个本子。

        国内的,第三位就是胡适。胡适的课我没有听过,不过他的书,我读的是很多的。后来我到北大来的时候,他是校长。胡适那个人,是“我的朋友式”的人物。他的口头语是:“我的朋友”,他也真是像我的朋友。有一次,我在他的校长办公室,进来一个学生,学生显然是地下党员,而且跟胡适很熟。进来以后,他说胡校长,延安哪,传来信息,请您不要走,请您做北京大学校长兼北京图书馆的馆长。胡适笑了一笑,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人家,信我吗?人家就是共产党。后来,胡适,那时候邓广铭是他的秘书。他告诉(我们),蒋介石在南京搞总统选举,扬言说要胡适当总统。我们都不相信,蒋介石是干吗的啊?他是大流氓,他掌权,怎么会让胡适当总统呢。哪有那么回事啊?而胡适真有点信,很幼稚。

        胡适飞到南京以后,我们有过争论,他走的对不对。他走的时候,我们当然认为他不应该走。后来随着情况的发展,让我们这些主张不该走的人改变了主意,认为他走得好。要不走,有两重身份,一个是批判的对象,就是从学术来讲,批判的靶子,胡适是最好的靶子。另外一个,就是1957年的右派。他要不走,如果不划右派,那才怪呢。所以,我们后来认为他走对了。我到台湾以后,不是有一篇文章吗,《站在胡适之墓前》,那时候当然没有讲得那么详细,那个心情就是,认为他走的还是对的。离开北京以后,到台湾,他就来往于台湾和美国之间。当时他还在研究《水经注》。

        胡适到南京的时候,北京已经被围城了,他派专机到北京接人,他有个名单。名单里接的有很多人,首要的是汤用彤。

        蔡德贵:那个名单有没有您? 

        季羡林:我当然不够资格,那时候我是个小毛孩子,不够格的。大概有汤用彤、徐炳昌,还有马衡,故宫博物院的院长。胡适在南京机场恭候,与老友见面。结果飞机一到,名单上有的,一个也没有去,名单上没有的,毛子水倒去了。听说胡适当时大哭,哭了一场。那时候,北京旧知识分子的心理是这样子的:共产党我们不了解,但是国民党我们了解啊。怎么能跟他走呢? 

        毛子水,那个人也不能说是学者,也没有什么著作。

        蔡德贵:他的名气还是很大。

        季羡林:名气不知道啊,北大图书馆馆长也是个人物啊。胡适在台湾的墓,那个字都是毛子水写的:胡适之先生之墓。胡适这个人,我们说,他当然反对共产主义,可是从来没有写过文章骂共产党。国民党他倒是骂过,他说“知难,行亦不易”,孙中山不是说“知难行易”吗?胡适说“知难,行亦不易”,主要就是针对孙中山那个的。

        蔡德贵:他走了以后,照样批,空对空批判了一通。

        季羡林:后来空对空,批得不少啊。他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代表,他这么个身份。

        他这个人,聪明是聪明。就是,人说,一心不可二用。他一心,一个是做学问,那真是好料子。另外他又想当大官,当总统。

        蔡德贵:政治幼稚病。

        季羡林:嗯。政治幼稚病。

        于道泉哪,在英国念书,陈寅恪在那里治眼睛,陈寅恪在那里视网膜脱落。医生就劝他吃海参,说海参有胶质,可以粘起来。后来这个于道泉,怕这个陈寅恪先生寂寞,天天到医院去陪他,念什么呢?《资本论》。陈寅恪就告诉我,他哭笑不得,说我不相信共产党,他天天来给我讲共产主义。于道泉的妹妹于若木,陈云的夫人,已经嫁给陈云。后来于道泉从英国回来,他这个妹夫,想培养培养这位大哥,把他接到他家里边,过了一阵,观察他不是做官的料子。于道泉是有意思,一方面给陈寅恪讲这个马克思主义,另外一方面,研究鬼。他作为一个课题研究鬼。还研究在碗里种豆子,无土栽培。

        到了清华呢,哲学系啊开会,我最愿意去旁听。因为一开会,冯友兰和金岳霖就辩论。有一次辩论一个问题,很有意思,说我们现在,在这里,是存在,在两千年以前,我们知道不知道?当时可能不是用的知道这个词。辩论的结果呢,每次都是冯友兰脑袋瓜不如金岳霖灵,磕巴嘴,往往越辩论越说不清楚。金岳霖呢,是挥洒自如,那个聪明。我上过金岳霖的课,有一次,金岳霖在逻辑学的课上说,中文我讲不下去了,我用英文讲吧。因为他学的逻辑学是通过英语学来的。

        蔡德贵:我们在学校的时候听说一个笑话,郑昕先生讲康德,也不知道是黑格尔的,说讲着讲着,哭了,说自己讲不下去了。他是不是一级教授?    季羡林:郑昕是不学无术。一级教授就是哭出来的。两个哭来的。一个杨晖,(都是哭出来的教授)。原来这个没有排级的时候,一调整工资,北大几个老头,翦伯赞、杨晖、曹靖华,都排在前边,到后来决定一级教授,这就麻烦了。几个老头,都是不念书的,一级当然选不上了。从那以后工资就上轨道了。有一段时间我们拿工资,以小米折合钱币,我是1100斤小米。哪一年我记不住。

        (摘自《大国学:季羡林口述史》,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10月版,定价:3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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