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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0年12月01日 星期三

    嬗变者——记曾经的共产党员

    金一南 《 书摘 》( 2010年12月01日)

        (一)

        历史应该记下颇具中国特色的这一笔:攻占中央苏区红色首都瑞金的国民党东路军第十师、第三十六师,指挥官都是前共产党员。

        第十师师长李默庵,黄埔一期毕业,毕业后秘密参加中国共产党。

        第三十六师师长宋希濂,黄埔一期毕业,也是毕业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两人的入党时间都在1925年,都与黄埔一期中大名鼎鼎的共产党人陈赓关系极深。    

        李默庵19岁被陈赓带到广州陆军讲武学校。后来陈赓从该校转入了黄埔,李默庵也跟着转入黄埔。

        宋希濂与陈赓是湖南湘乡同乡,17岁入黄埔军校,18岁由陈赓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     李默庵是湖南长沙县人,出身穷苦,从小帮助父母卖柴、养猪,青年时就深受共产党理论的吸引。进入黄埔军校后,便与很多共产党人发生密切联系,很快成为“青年军人联合会”积极分子。军校毕业秘密参加中国共产党后,与校政治部主任、中共一大代表包惠僧也相当熟。留军校政治部工作期间,几乎每天晚10点都要到包惠僧宿舍参加碰头会。第二次东征时,作为第一军第六十团党代表,他又与团长叶剑英相处甚好。

        宋希濂与李默庵比较起来,家境就较为宽裕。宋希濂中学期间恰逢“五四”运动,他与同学曾三合作创办《雷声》墙报,撰写声讨帝国主义侵略和军阀祸国殃民的文章。

        李宋二人又都在“三二〇”中山舰事件后,退出了共产党。

        李默庵退党最初起因于谈恋爱。他与女生队一学生相好,经常借故不参加党组织的会议,支部书记、黄埔一期生许继慎狠批了他一顿,从此不通知他开会。李默庵也心存芥蒂,你不通知,我就不来,无形中脱离了组织。

        其实这是李默庵找的借口。即使许继慎通知他参加,他对共产党组织的活动也兴趣不大了。共产党动辄强调流血牺牲,李默庵更感兴趣的还是光宗耀祖。黄埔一期中有“文有贺衷寒,武有胡宗南”之说,他自己则添上一句:“能文能武是李默庵”。作为第一期的高材生,他对在校长蒋中正麾下干一番事业表现出更大的兴趣。

        1926年爆发“三二〇”中山舰事件。蒋介石要求第一军中的共产党员要么退出国民党和第一军,要么退出共产党。当时已经公开身份的共产党员二百五十余人退出了国民党和第一军,只有39人退出共产党。

        39人中,第一个发表退党声明的,就是李默庵。

        初入黄埔时,见到广州一些腐败现象,他还气愤地发誓:不当官,要革命。现在正式加入国民党行列,他已经不想革命,而要当官了。

        宋希濂参加共产党时,在党内的活动还不像李默庵那么活跃;退出共产党时,也不像李默庵那样绝情。他在中山舰事件后说,“在当今中国,国民党和共产党都是革命政党,目标是一致的。由于军队方面要求军官不要跨党,为避免发生不必要的麻烦,我打算不再跨党”;又说:“我可以保证,决不会做有损于国共合作的事!”

        办过《雷声》墙报的宋希濂,真正行动起来便雷声大、雨点小了。命令他做的事情,他一件也没有少做。蒋介石曾通电全军,表扬宋希濂的三十六师“于讨伐叛乱战斗中首建奇功”。

        两个前共产党员摇身一变,皆成为国民党悍将。

        宋希濂在红军出发长征前十几天身负重伤。这时距苏区首府瑞金最近的,是东路军李延年的第四纵队。李延年也是黄埔一期生,北伐途中与孙传芳部作战,他以身先士卒著名,受到何应钦、李宗仁的多次赞扬。黄埔军校毕业刚刚三年,军衔就晋升到少将。黄埔一期生中,除了胡宗南,无人有他这样快的晋升速度。

        但蒋介石不把占领瑞金的任务交给他,却交给了他的副手李默庵。

        11月6日,李延年收到东路军总司令部发来的电报:“着该纵队副指挥官李默庵率第十、第三十六师进取瑞金,于八日集结长汀,即一举占领瑞金之目的,于九日晨开始攻击前进,限当日占领古城,十日占领瑞金。仰遵办具报。”

        蒋介石特地把占领红都瑞金的任务指定给一个前共产党员,是否出于更深一层考虑?只有他自己内心清楚了。

        8日,李默庵指挥部队集中长汀附近。部队行动得非常小心谨慎。9日向瑞金进展。第十师在先头,第三十六师跟进。至午后4时,十师占领隘岭、古城一带地区,三十六师到达花桥、青山铺一带。

        这位1925年入党的前中共党员,率国民党嫡系部队一步一步向瑞金逼近。1934年11月10日,李默庵的第十师占领中央苏区首府瑞金。

        瑞金失陷三个半月后,前中国共产党主要负责人瞿秋白落到了宋希濂手里。

        1935年6月16日,宋希濂收到东路军总指挥蒋鼎文转发的蒋介石密电:“着将瞿秋白就地处决具报。”6月17日,他派参谋长去向瞿秋白转达。当晚瞿秋白服安眠药后,睡得很深。

        第二天清晨,瞿秋白起身,提笔书写:“1935年6月17日晚,梦行小径中,夕阳明灭,寒流幽咽,如置仙境。翌日读唐人诗,忽见‘夕阳明灭乱山中’句,因集句偶成一首:夕阳明灭乱山中,(韦应物)/落叶寒泉听不穷;(郎士元)/已忍伶俜十年事,(杜甫)/心持半偈万缘空。(郎士元)”未写完,外间步履急促,喝声已到。瞿秋白遂疾笔草书:“方提笔录出,而毕命之令已下,甚可念也。秋白有半句:‘眼底烟云过尽时,正我逍遥处。’此非词谶,乃狱中言志耳。秋白绝笔。”

        罗汉岭下一块草坪上,他盘膝而坐,微笑点头:“此地正好,开枪吧!”

        一位前共产党员攻占了红色首都瑞金。 

        一位前共产党员枪杀了前中共中央主要负责人瞿秋白。

        李默庵1949年8月13日在香港与44名国民党高级军政人员通电起义,斥责蒋介石背叛三民主义,拥护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这个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的人,1949年以败将身份向共产党投诚。

        不久,北京电邀起义人员北上进京。李默庵没有去。台湾他也去不成,在香港就遭到蒋介石的通缉。1950年11月,他举家移居南美的阿根廷。1964年秋,他又移居美国。

        1949年11月,身边只剩一些残部的宋希濂,在四川腹地对其部下演讲:我们在军事上是被共军彻底打垮了,但我们不愿做共军的俘虏。我们是三民主义的忠实信徒。现在,我们计划越过大雪山,走到遥远的地方去,找个根据地。

        兵败如山倒之时,这位前共产党员竟突然想用共产党的办法。他也想爬雪山、过草地、建立根据地,但却是倒行逆施。宋希濂甚至连走的方向都是倒的。红军当年由南向北翻越雪山,他却是由北向南。

        刚刚渡过大渡河,宋希濂就被解放军包围生俘。

        他被关进重庆磁器口的白公馆。当年介绍他加入共产党的陈赓听到消息特从云南赶到重庆,请这位囚徒吃了一顿饭。

        (二)

        今天中国共产党已经拥有7000万党员。新发展一名新党员,要经过严格的手续和复杂的程序。本人申请,组织核准为发展对象,然后检验申请人平时表现,入党动机,申请人对党的性质、指导思想、纲领、路线的认识;对党员的基本条件、权利和义务的理解;然后是上级组织发公函对家庭情况外调,支部大会审议,介绍人谈被介绍人基本情况和培养过程,支部大会讨论,举手表决,形成决议报上级党委审批,预备期从支部大会通过之日算起……为了让各级党组织严格履行组织手续,把好关,组织部门编写了一本又一本发展新党员的说明。

        国防大学副教育长谭恩晋谈起来感慨万千:“我1947年在北平入党时,就是一个晚上被叫到城墙根底下,只问了我一句:‘怕不怕死?’我说:‘不怕!’负责发展党员的那位同志说:‘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中国共产党党员!’”

        那个年代令听者,说者,都很感慨。

        当时的回答没有今天这么复杂。只须:怕,或是:不怕。

        虽很简单,却很严酷。确是一句顶一万句。

        共产党人的队伍曾经出现过两次大的动摇与叛变。

        一次是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事变,一次就是1934年红军长征。

        “四一二”“清党”,“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共产党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李大钊、罗亦农、赵世炎、陈延年、李启汉、肖楚女、邓培、向警予、熊雄、夏明翰、陈乔年、张太雷等多名领导人相继遇害。严酷的白色恐怖中,组织被打散,党员同党组织失去联系;彷徨动摇者纷纷脱党,有的公开在报纸上刊登反共启事,并带人捉拿搜捕自己的同志。    

        1934年中央红军长征后,共产党再次面临着这样的局面。

        红十军团军政委员会主席方志敏、红十军团长刘畴西、中华苏维埃教育人民委员瞿秋白、赣南军区政治部主任刘伯坚等人,被敌人捕获枪杀。中华苏维埃工农检察人民委员何叔衡、中央军区政治部主任贺昌等人,在战场上牺牲。

        新中国同龄人都记得这三部作品:方志敏的《可爱的中国》、瞿秋白的《多余的话》、刘伯坚的《带镣行》。

        国民党南昌行营有如下记载:

        “截止本月底(注:1935年3月底),江西清剿军先后在于都、会昌俘红军六千余人,步枪手枪两千余支,机关枪五十余挺。在瑞金俘红军三千余人,掘出埋藏步枪身八千支,机关枪二百余挺,炮身十余门,迫击炮十余门,图书三十余箱,铜锡两百余担。”

        比牺牲更加严重的是叛变。

        最先是被蒋介石称为“红军瓦解先声”的孔荷宠叛变。

        孔荷宠是湖南平江人,参加过湘军,1926年入党,先是搞农民运动,后组织农民武装,曾被选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中革军委委员,出任湘鄂赣边区总指挥兼红十六军军长。1932年因犯盲动主义错误受到朱德批评,被撤销职务,入红军大学学习。1933年调中央动员部工作。1934年7月利用去外地巡视工作之机叛逃。  叛逃后他供出了湘鄂赣边区中共、红军和苏维埃政权组织情况,帮助国民党军制订“围剿”红军和革命根据地的计划,特别是他提供的中央机关在瑞金驻地,为国民党空军轰炸提供了准确情报。后来他被委任为“特别招抚专员”。1935—1937年间,组织便衣别动队,专门袭击红军游击队。

        中央红军长征后,苏区先后出现闽北分区司令员李德胜叛变,瑞金红军游击司令部政委杨世珠叛变,闽赣分区司令员宋清泉叛变,湘赣省委书记兼湘赣分区政委陈洪时叛变,闽浙赣省委书记兼闽浙赣分区司令员曾洪易叛变,赣粤分区参谋长向湘林叛变,闽赣分区政治部主任彭祐叛变,红十军副军长倪宝树叛变。

        这些叛徒在叛变前,虽各有各的方式和嘴脸,但往往都很“左”。

        孔荷宠对让他去红大学习非常不满,他说谁还不会打仗,用几挺机关枪就能坚持到底,什么正规训练和战略战术,都是一派胡言。

        向湘林则常对周围人说:“中央苏区失败了,我们在这山里打埋伏可耻,不如出去拼个痛快,拼掉他几个算几个。”他在游击区还搞正规化,恢复分区司令部和各科室,搞沙盘作业,每天早上吹号集合出操,晚上吹号集合点名。这一套马上引起敌人注意,派来重兵清剿,弄得部队天天转移。陈毅找他谈话,他还振振有词:“红军主力说不定明天就会打回来,我们应该集中兵力与国民党决一死战。”

        敌人真的来了,他没有决一死战。

        很“左”的人一瞬间突然变得很右,中国革命中至今不乏此例。

        所有叛变中,最为严重的还是中央军区参谋长龚楚的叛变。

        龚楚可以与彭湃、毛泽东相比,是中国共产党内最早从事农民运动的领导者之一, 1927年底到1928年初,朱德、陈毅率南昌起义军余部辗转于粤北想进入湖南,遇见的第一个共产党员就是龚楚。

        井冈山斗争时期,又有农民运动经验、又有军事工作经验的龚楚,成为红四军前委委员、二十九团党代表,其威望和地位在红军中也算屈指可数。1928年6月,湖南省委致信红四军军委:“前敌委员会,省委指定下列同志组织之:泽东、朱德、陈毅、龚楚、乔生及士兵同志一人、湘南农民同志一人组织之。前委书记由泽东担任,常务委员会由三人组织:泽东、朱德、龚楚。”

        这就是龚楚当时的地位。有一段时期,中央和湖南省委给红四军前委的信都是称“朱毛龚”的。

        龚楚在井冈山时期与毛泽东、朱德建立了很深的关系,百色起义时又与邓小平建立了很深的关系。

        百色起义后成立红七军。由于龚楚是从井冈山过来的,熟知红军的建军经验及政治工作制度,给红七军的建设的确带来不小帮助。龚楚后来担任的职务也闪闪放光:继李明瑞之后任红七军军长,然后是粤赣军区司令员、红军总部代总参谋长、赣南军区司令员。红军主力长征后,陈毅起初连个明确的职务都没有,龚楚却出任了中央军区参谋长。

        龚楚的叛变出现得很突然。1935年2月,他奉命率一部分红军去湘南开展游击战争。5月在湖南郴县黄茅地区遭到粤军袭击,就叛变投敌。陈济棠给他一个少将“剿共游击司令”,调一支四十多人的卫队归他指挥,要他到赣粤边去诱捕项英、陈毅。

        龚楚将自己的叛变隐蔽得很巧。10月中旬,他把卫队扮成红军游击队,在北山龙西石地区和粤军余汉谋一支部队假打一阵,“击溃”了“敌人”,在龙西石出了名。贺子珍的哥哥、北山游击大队大队长贺敏学原来是中央军区司令部的科长,听说老首长龚楚参谋长拉起了游击队伍,便赶紧派人去联系。

        龚楚说,他需要马上见到项英、陈毅,接他们去湘南加强领导。中共赣粤边特委机关后方主任何长林等人热情帮忙,建议龚楚写一封信给项、陈。信写好后,何长林也在上面签了名。特委秘密交通员很快把信送到了项英、陈毅手里。

        项英看过信后非常高兴。他不太了解龚楚,但这是第一次和其他游击区取得联系,有足够的理由感到振奋。陈毅却没有那么乐观。他对龚楚是非常了解的。龚楚自恃资格老,井冈山斗争时期骄傲自大,除了毛泽东、彭德怀,便目中无人。毛泽东在苏区的威望无人可比。彭德怀在第三次反“围剿”中,因龚楚不执行命令曾经撤了他的职。今天,他怎么变得谦虚起来,要项英、陈毅去“加强领导”呢? 

        陈毅告诉项英,斗争残酷,人心难测,还是过一段时间再去见龚楚。

        就是这“过一段时间”,使龚楚现了原形。只见信走不见人来,他害怕夜长梦多,决意先下手为强,把北山地区游击队一网打尽。

        又是那位特委机关后方主任何长林帮忙,召集游击队员和干部在龙西石开会,贺敏学等重要干部都参加。待他们发觉情况不妙时,龚楚的伏兵已经将会场包围,这位中央军区参谋长开始撕下脸面,赤裸裸地劝他原先的部属们投降了。

        贺敏学第一个跳起来,举枪边打边往外冲。他身中三弹,硬是翻滚下山,冲出包围。其余的只有八九个人带伤冲出会场。五十多名游击队员和干部当场牺牲。特委机关后方主任何长林也是个软骨头,一看大势不好,未及走脱被捕,马上叛变。

        这就是长征留下来的部队突围到赣粤边后,损失最大、性质最严重的“北山事件”。    

        1935年10月,龚楚引导国民党三个师向湘南游击区发动进攻,使湘粤赣游击支队受到严重损失,方维夏壮烈牺牲,蔡会文重伤被俘,壮烈牺牲。中共湘粤赣特委书记陈山负伤被俘。

        就是这个“朱毛龚”的“龚”,虽然在红军队伍中做出过一些贡献,一旦叛变这支队伍,竟然对敌人做出了更大“贡献”。

        (摘自《苦难辉煌》,华艺出版社2009年1月版,2010年7月第14次印刷,定价:4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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