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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摘 2010年08月01日 星期日

割绝不掉的恶习——逛旧书店

舒国治 《 书摘 》( 2010年08月01日)

    书,永远买不完。买来的书,也永远不够地方放,书架或脑海里。

    但只要经过书店,想都没想,一步就踏了进去。哪怕是旅途匆匆、光阴宝贵的异乡。

    这也只说的是逛书店,还说不上是读书。博览群籍、学识淹通的大学问家,大多不甚谈逛书店;他们矢志于研读。好讲书籍取得之所在、买书寻书之经过或周折以及书肆、书区、版本、店家众生相这类风俗,显然不是皓首穷经的大儒注心之处。

    我亦认为如此才对。

    也正因不埋头读书,甚至不懂学问的真正钻研之深趣,方弄出一些边旁的充当玩意,逛书店。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上世纪70年代中期至现在),自小生长的城市,台北,新书店一如其他商业设施,变得极差,造成省下许多逛书店的时间。若逛,只是进进旧书摊。而牯岭街的书肆70年代初移至光华桥下后,因空气窒闷、灰尘积累,本也待不久,正好少逛。

    近几年,台湾开始有了几家卖大陆书的书店,这才又频逛了起来。

    倒不是大陆书比台湾书绝对出版得好,至少大陆书还没有(虽也要开始了)台湾书的恶质花俏。譬如纸质,台湾早已不产粗朴的土纸,大陆仍多有。譬如装订,大陆仍多穿线、软胶之装法;台湾即使穿线,仍爱厚胶使之硬实,似图保护脊背之永固,却令人无法展阅,鄙见陋习之极。至若封面之花彩弥满,两地皆无根由地一味崇尚,乃显出某种毫无自信的权且填之使密心念,亦实可叹。

    一个城镇的综合文化积分高否,或许也能从书店看出不少来。台湾的各个城镇,在这方面十分一致。也就是看它的书店,知道它的书册知识文化如何。新式书店多的是重书架的漆色、灯光等装潢感,却甚少研想书之归类分区;书店之装潢愈骚包,你愈担忧他对书之本质的外行。

    又其他行业如茶店、吃店、二手衣饰店、生机饮食店、唱片店等皆有好此道的内行者或发烧友经营或镇店,唯独甚少内行人去坐镇书店。当然台湾的书店虽不尽合人需或人意,其他方面仍颇多可爱,这已让人珍惜了。

    即以美国几家旧书店为例,像俄勒冈州波特兰的Powell’s书店,占地达一整个街块,书的分类、分区、绕转动线,皆绘有一张地图(至少1983年我去时是如此,如今是否以电脑查区、查类别则不知矣),备极详细体贴,且所有的工作人员皆像是内行人。当你再稍加审看它的书架之钉制法,及楼面的使用,或某一房间畸零偏角之只能用作置放特别一偏门类书册,或甚至员工在勘定书价及回答电话之博广知识,你便知道我所谓的一个像样的稍有文化的城市所应具有书店之概略了。这家Powell’s,在West Burnside街,应是总店,其他尚有Powell’s专售旅行书的,有专售烹饪书的,有专售科技书的。芝加哥大学附近的东五十七街上亦有Powell’s,或亦是同源。

    这样的书店,照说也不算太难,加州柏克利的Moe’s(也就是电影《毕业生》中达斯汀·霍夫曼在对面Mediterraneum咖啡馆里坐着看凯瑟琳·罗丝走出来的书店)便是这种收书极内行、管理极有条理的大型旧书店。

    旧金山在Clement街(也就是第二个“唐人街”)的Green Apple书店也是。西雅图在downtown的Shorey’s,相对起来太老、太过陈旧,虽然慢逛慢慢淘宝似也不错,但却不够条理分明。然而人若在条理分明的华盛顿大学附近书店找书,却往住找不到六七十年前的远久旧书。Shorey’s似乎富于印第安各族语言及风土之各类小书,也可能颇有早年造船、捕鱼等与当年此区产业攸关之老籍。

    以上随手提的例子,皆在美国西海岸,主要有一点,乃二次大战后不少家庭逐渐迁到气候宜人的西岸(特别是加州),造成许多日后售出来的书进到了旧书店,这些书,于是多半比较便宜,比东岸;也同时其所置藏的空间也比较宽大及稳定,往往品相更好些,亦保存得久些。

    南加州当然也是个旧书店的天堂,但委实太多又太分散,这里就不提了。

    南方。新奥尔良是个风华撩人的玩乐城市,书店则不甚出色。“法国胡同”里的几家旧书店,问店东府上何处,不止一位答“新泽西”。

    南方最大的一家书店,居然是北卡罗莱那州的丢润城中心的Book Exchange,看来不仅是杜克大学的学子去逛,烟草业者也逛。

    纽约市,原有不少好的旧书店,如上世纪20年代的十四街。再就是稍后的所谓“第四大道”,然似乎60年代后便散掉了,当是城区的昂贵及经营的不易等自然淘洗之故,附近所剩只是一家统合型的Strand,这家店逛起来比较累,偶也有好东西,但古老之物实在太少。

    波士顿,也在东岸,当然也比较贵。许多书痴也常为了寻找“收藏品”特别长途驱车去更北的佛蒙特州或新罕布什尔州的一些隐僻古镇的小店去淘宝。那些店,多半售“古董品”,往往二三十家合起来印一份“折页”,列明地址、电话、所专类别等,令买书者先行确定自己之所需。此类旧书店,秋天过后至来年的夏天以前,天寒地远,凄凉寂寂,常常是不开门的,你必须先打电话预约。约成了,循着老板的路径指示蜿蜒抵达那间像是古代马厩的阴暗却极有寒儒气质的书店,也逛了,甚至买到了你找了15年的一本你姑丈20世纪初在达特茅斯大学负笈时随着他恩师遍踏北地山海所协助写成的一本讲鸟的图录书籍,运气好的话还有他恩师的签名。

    买完书,称谢,便要走出书店。店家当然索性关门,因为压根不会有闲客;这时他会好意问一句,吃过饭了吗?我们这儿倒是有一家小馆子不错。接着两人出现在一个幽清的雅致小馆,吃着一点简单的食物,喝杯咖啡,突然某一刹那,书店老板指着窗外一个正走向汽车要离去的人,和买书者说:“你知道那人是谁吗?他就是隐居在我们这附近几十年的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作者)。”

    这种故事,说的是逛书店,有时闲趣得有如此。

    但还说不上是读书。假如我能专志读书……假如……假如……或许就能改掉这逛书店的恶习了。

    (摘自《理想的下午:关于旅行也关于晃荡》,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1月版,定价:27.00元)

割绝不掉的恶习——逛旧书店
思想的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