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
故乡安徽砀山果园多,农人常用那些修剪下来的树枝做篱笆墙。做篱笆很简单,用白石灰画好小院的轮廓,隔米把远栽一个粗大的木桩,木桩间用细棍横着连接在一起,框架就有了。之后把修剪好的树枝密密地插在那里,绑在横棍上固定好,再做一扇同样材质的门,一个篱笆小院就成了形。那时候的故乡,家家都有这样一个小院。院子里圈着鸡鸭鹅,门旁蹲着摇尾巴的小狗,房顶上炊烟袅袅,是村庄最寻常的画面。
这样的小院,防不住贼,主要是怕家禽和猪跑了出去。但不管怎样,有了院子就更像一个家。春天里,在篱笆根上埋几粒丝瓜种或丢几颗葫芦籽,很快,它们发芽长叶,细长的藤蔓向上攀缘,就有了一篱翠绿。随后,白色的葫芦花和金黄的丝瓜花冒了出来,随后就少不了累累垂下的果实。
黄瓜、眉豆等热热闹闹的一篱,招惹得蝴蝶、蜜蜂往来。蜻蜓最喜欢落在篱笆上,细细的足抱住树枝尖,翅膀平铺栖在那里。于是,顽皮的孩子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悄悄捏住它的尾巴,任蜻蜓在手里扑棱棱挣扎。待孩子玩够了,它也飞不得了,就随手丢给鸡做了美餐。乡下的鸡经常可以享用到这样的大餐,金龟子、蜻蜓、蛾子、蚱蜢、豆虫……还有各种在蔬菜上捉来的青虫。因此,鸡们喜欢待在篱笆根下,两只爪子交替着在土地上挠来挠去,时不时低头啄食些什么。天热了,乘着一墙绿叶投下的厚厚荫凉,它们乐得趴在篱笆根那儿小睡,把身下的土折腾出一个一个暄腾的窝。
篱下不寂寞,除了鸡,还有各种野草和主妇们种下的花。花都不是什么娇贵的品种,常是鸡冠花、夜来香、菊花之类。家里有女孩儿的,一定少不了那种染指甲的凤仙花。炎热的夏天,火似的太阳从西边的篱笆上掉下去,打几桶凉水泼在小院里,凉意很快就上来了。同时上来的,还有融融的月色。乳白的月色雾一样笼罩着安静的篱笆小院,笼着蟋蟀细细的歌和夜来香的芬芳。这时候,女孩们开始染指甲了,就着月光,把凤仙花加了明矾捣碎,用眉豆叶子包在指甲上,三遍染下来,指甲跟红玛瑙一样鲜艳。热烈的夏天,柴门里走出来的姑娘个个都指尖流丹,眼神生动。
村庄里,有些人家紧挨着住,两家共用一面篱笆墙。篱笆墙不算墙,只算一个象征,因为它隔不住隐私,东边在剥玉米,西边在甩花生,不用说,都看得见呢,谁先干完,就到另一家帮忙去。吃饭的时候,常常是一人端一只碗,隔着篱笆边吃边聊天,有另样的饭菜,就隔着篱笆递一碗过去。架上的藤蔓也不分彼此,这边的攀到那边去,那边的伸到这边来。果实,自然也不必分个彼此,丝瓜葫芦,谁够得着谁摘吧。
深秋,篱笆上的绿色渐渐褪尽,只剩下野牵牛还开着,举着最后几朵浅红或淡蓝的小喇叭,在浓霜的早晨吹着不屈的号角。等待篱笆墙的,将是寂寞的寒冬和皑皑的白雪。待白雪飘尽,篱笆再次迎来新生,农人扯掉那些枯萎的藤蔓,插、绑、固定,修整一新的篱笆墙又精神抖擞地立在那儿,迎接温暖的东风和生机勃勃的春天。
而今,篱笆墙已多年不见。故乡当年的篱笆小院早被一幢幢竖起的楼房取代,那些红砖墙院高大森严,大多都上了锁,主人出远门打工去了。在城市或者景区,倒可以见到许多精致美丽的篱笆墙,竹的木的不锈钢的,上面爬着月季,攀着木香或蔷薇。只是,此篱笆不是彼篱笆,当年的风情再也寻不见了。
(作者:张秀云,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