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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0年08月29日 星期六

    好的小说以有温度的方式与现实生活相遇

    作者:江腊生 《光明日报》( 2020年08月29日 11版)

        好的小说要在生活的基础上开拓出一个富有张力的人性空间。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中至今迷人的地方,是孙少平等人身上超越时代的精神个性的追求。图为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剧照。资料图片

        提 要

        ● 文学抵达的是艺术想象的多种可能性,是在通往形而上的精神之途中驻足、留恋本身的诗意

        ● 现实世界的呈现中应该留有一个长长的历史影子,它既是一定价值观念、情感态度的指向,又是美学层面的隐喻符号

        ● 现实主义的情怀书写,不是献媚于世俗生活,而是在人性空间内激活生命的密码,并以一种有温度、有情韵的方式与生活相遇

        讲好中国故事,需要作家深入生活,其本质是如何表现现实的问题,也是如何继承和发扬现实主义文学传统的问题。面对当下中国不断变化的现实,部分小说创作有些不尽如人意,这不是现实主义的失语,而在于社会生活本身的复杂性。也就是说,生活远比文学的虚构更具想象力。如何文学地表现现实,是当代小说创作迫切需要面对的时代任务与艺术命题。

    当前的部分小说存在极端化叙事的不良倾向

        五四前后,19世纪西方现实主义传入我国,与本土文学的写实传统相遇,形成了现代文学中关注乡土、剖析社会的文学精神。其后,受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影响,延安文艺思想发展成为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一直贯穿于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文学。进入新时期,尽管各种现代文艺思潮涌入,现实主义创作依然是当代文学的主流。如何在新的语境下关注现实的生存状态,书写当下中国的经验,正是现实主义的新命题。

        当下一些小说创作或贴近世俗世界,追求生活呈现的真实,或进入神秘玄幻的空间,带领读者感受天马行空的想象。这些作品努力适应时代语境和传播方式的变化,在写作姿态和作品形式上寻求现实主义的突破,却难以给读者灵魂的震撼与美学的冲击。

        部分小说重在表现现实生活的坚硬之处,呈现极端化叙事的不良倾向。在乡土文学创作中,一些作品执意书写乡村生活的贫穷与落后,似乎不把乡村生活书写得无比艰难,便没有真正走进乡村世界;或者强化乡村的田园诗意化色彩,似乎不如此就没有将乡村置于当下城市化进程中来展示乡愁的韵味,因而缺少时代感。同样,在城市生活书写中,很多作品陶醉于现实中存在的一些不公平现象,在表现进城农民工、城市普通民众的生活艰难中体现文学的力量,或者专注于城市欲望化、物质化的一面,大写城市生活的奢华与诱惑。

        随着网络媒体技术的全方位普及,当下小说创作转向玄幻传奇的一维。这是传统的类型化小说与当下影视文化合谋的结果。这些小说以丰富多彩、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为特点,往往通过瑰丽、玄幻的画面来虚构出神异的世界。即使是表达爱情的现代追求,也在仙境一般的童话世界完成男女之情的高像素表达。很多网络小说在一个与现实生存截然不同的异质空间中,制造一种精神上的依恋。读者沉溺于这样一个令人眩晕的世界,往往失去主体对现实生存的理解与判断。

        这两个极端化的创作倾向,缺乏“入乎其内,出乎其外”的穿透力,无法真正贯穿日常生活而实现对人的现实理解与精神超越。

    好的小说善于驾驭现实生活

        从事文学创作的作家有着自己的生存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作家带着自身的生命体验,感受其中的生与死,幸福与艰难,美好与尴尬。但这个世界属于现实的物质空间,而非艺术的美学空间。作家需要打通现实与想象的暗道,将一个个亦真亦幻的世界呈现在读者面前。

        如马尔克斯笔下的马孔多,曹雪芹笔下的大观园,陈忠实笔下的白鹿原等,这些艺术的世界立足于具体的生存空间,具有明显的地域特征和时代感。但作家没有止步于这些真实的生存空间,而是虚构了一个个带有传奇性、魔幻色彩的生活细节或意象符号。

        “虚”是指创作中不拘泥于生活真实,不限于描写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人物和事件。“构”是指将一系列创作出来的意象符号进行结构与组合,从而创造出相对于现实生存空间的想象世界。

        于是作品获得某种假定性,渗透进了作家的审美理想和价值追求。有论者指出,所有优秀的小说都必须带有传奇的一些特质:小说创作一个首尾连贯的幻影——它创造一个引人入胜的想象的世界,这个世界由详细的情节组成,以暗示理想的强烈程度为人们领悟;它靠作家的主观想象支撑。这些细节或符号犹如一个个摇曳生姿的叙述“陷阱”,引诱读者跳入,在令人感官眩晕、虚实难辨的氛围中,抵达生命的可能世界。这些细节或意象符号并不遵循现实的生活逻辑,却依据民间文化或个体生命的内在神秘逻辑,建构起一个介乎理性与非理性之间的艺术世界。

        小说不能依靠“原味的生活”。过于客观、真切的世俗空间,表现的仅仅是此在的世界,而缺乏彼岸的可能性召唤。当下一些文学作品往往受到影像文化的影响与渗透,注重人们生活场景的逼真呈现,这一空间中充斥着太多的物,失去了文学本该具有的空灵。“关键将塞,则神有遁心。”文学的空间写得过满、过真,则容易导致读者的神思固化,无法完成文学审美的再创造过程。

        一些作品大量书写城市物质化的一面,大到高楼大厦、奢华会所,小到奢侈品、化妆品,这种生存空间的炫耀式书写,容易唤起人们物化的欲望,一定程度上阻滞了人们精神层面的思考。而乡土小说则停留在乡土世界的尘土、颓屋,封闭的乡村、贫穷的状态。小说通过苦难叙事,博取人们廉价的同情。无论哪种叙述,都在空间上给人以感官上的视觉冲击,却难以唤起读者的想象期待。文学要解决的不是现实生存中一系列具体的问题,它抵达的是艺术想象的多种可能性,是在通往形而上的精神之途中驻足、留恋本身的诗意。

    好的小说打通历史与现实的阻隔

        如果一部文学作品完全贴近某一时代的人与事,其叙述的时间与现实时间一致,那么小说只是充当社会的记录员的角色,见证了一系列社会问题,却缺乏历史的纵深感。

        当下很多农民工进城的系列小说,其背后的历史观显然受限于某一特定的时空。作家往往以自己真切的生命感受,来书写其中的艰难。随着时代生活的变化,这些小说难以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因为它们只具有社会学的见证价值,而缺乏历史反思的逻辑贯穿。

        相反,沈从文的《边城》、韩少功的《爸爸爸》、苏童的《妻妾成群》等小说,则明显将历史与现实的界限打破,在二者之间打通一条暗道,让读者能够在暗道中来一次艺术的探险。于是历史与现实之间构成了互文结构,历史就是现实,现实也是历史,历史与现实之间的界限加以模糊化。

        作家苏童认为:“虚构不仅是幻想,更重要的是一种把握,一种超越理念束缚的把握,虚构的力量可以使现实生活提前沉淀为一杯纯净的水,这杯水握在作家自己的手上,在这种意义上,这杯水成为一个秘方,可以无限地延续你的创作生命。”小说时间一旦不明确限定于某一时代,其产生的审美距离则会将现实世界充斥的时代功利性加以过滤和净化,在空灵与静谧的美学空间中,有利于表现人性的纯美或挣扎。同时,文学空间拥有了纵深感和绵延感,每一个生命的存在获得了历史的依据,因而增强了作品表现的生活厚度。

        当下创作打通历史与现实之间的努力,集中体现在玄幻小说上。这些小说或者选择在上古或者某个久远的年代,地点设置在地球以外的星球,如《失落的帝国》《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等;或者在真实历史的基础上进行大幅度的改造。其中小说虚构的世界往往深受传统文化的浸润,玄学星象、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本土化的元素构成此类小说一个独特的空间。这让读者感叹民族文化博大精深的同时,给人以亲切感,同时为人们带来轻松休闲的氛围,给人以心灵的抚慰。

        然而这类小说的玄幻世界却不具备审美的永恒性,它在构建一个新的空间时只能是消费性的逃避,而无法完成艺术审美的永恒。因此,文学在历史与现实之间的审美世界,应该首先建立在一定现实生存世界的基础上,又有一定的历史穿透性。现实世界的呈现中应该留有一个长长的历史影子,它既是一定价值观念、情感态度的指向,又是美学层面的隐喻符号。

    好的小说建构丰富而温暖的人性空间

        小说人性空间的容纳,并不拘泥于生命活动的客观真实,而是在一定的社会生活状态中揣摩复杂的人性。作家在构建人性大厦的过程中,将人性置于世俗生存的空间里,又将其超拔出来,在聆听人性的多种声音中感受内在的张力。

        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中至今迷人的地方,不是陕北农民真切的生活世界,也不是孙少平与田晓霞之间的情感故事,而是孙少平、田晓霞、田润叶等人身上超越时代的精神个性的追求。他们身上具有迥异于世俗人生的独特气质,构建了人性或情感的世界。

        好的小说要在生活的基础上开拓出一个富有张力的人性空间。这个空间的内部,并非仅仅由世俗生存的社会关系构成,也不是一个孤零零的个体生命世界,而是将一定的生命个体放置在特定的冲突之中,倾听生命颤动的各种声音。

        在这些充满张力的人性空间中,除了感受到现实生活的韧劲,往往还浸染着生命的情怀。这种情怀并非来自现实世界的爱与恨,而是建立在真实的生活感受上,借助于个性化的情感符号,融以诗意的力量,形成独特的情感结构。

        现实主义的情怀书写,不是献媚于世俗生活,而是在人性空间内激活生命的密码,并以一种有温度、有情韵的方式与生活相遇。刘庆邦的《鞋》中,守明对恋人的古典式痴情与作品中缕缕流出的悲哀,通过淡淡的白色枣花形成独特的情韵空间。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成长的激情与挫败,在红色的背包、苹果等意象中以一系列非理性的方式得以具体化。这些独特的文学世界,既包含作家对生活世界的真切体验,又有来自生命的温暖和善良,引领读者向善、向美。

        (作者:江腊生,系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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