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村口那方塘

    【留住乡愁】

    “我家门前一口塘，养的鲤鱼三尺长，一半拿来煮酒食，一半拿去送姑娘。”

    家乡英山，群山环抱，山多高峻，谷有山泉，清冽甘甜，农舍大多依山而建，傍水而居。

    无塘不成村。世世代代，乡亲们依着地势开辟出一块块池塘和堰塥，一年中大半日子里面蓄满了水，平常浣纱洗衣、饮牛养鱼，天干则供抗旱之需。

    老家村口就有这样一方水塘，约有三亩，状如半月，在弦与弧的交接处各有一山涧注入，弦上正中则是出水口。吐故纳新的池水，似一池翡翠，池水四周以石块筑堤。塘边垂柳环绕，翠影婆娑，其间两株古树，一株为樟，一株为槐，高可参天，枝叶繁茂，树上有雀鸟筑窝。

    有了水塘，村庄就有了灵气。美好的岁月如塘水一样无止无息，蓄满了希望与幸福。

    村口塘里的鱼，总是那么鲜美肥嫩。一场春雨过后，塘边熏风和畅。孩子们守住塘的进水口，那是各色鱼儿成群结队上水的通道，用筲箕或者鱼筌往沟里一兜，鱼儿就会乖乖地跑进来。

    童年时光中最难忘的记忆，莫过于盛夏在塘水中嬉戏了。每天中午放学，书包一扔，便与小伙伴们隔塘吆喝，然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像凫水的鸭子，或潜或游或仰，到中流踩水腾浪，在石缝里摸鱼掳虾，直至暑热散去，快乐无限。

    村口塘还是妇人们小聚的场所，一边浣洗着衣物，一边家长里短：谁家小两口昨晚吵架了，谁家的男人赚了钱，谁家的小孩出息了……甚至夫妻间的隐秘事都成为话题，而塘边也就成了村里的“新闻发布会”现场。

    秋日的黄昏，经过一整天收获的喧嚣和忙碌后，夕阳下的村口塘边只剩下荷花美丽的剪影、晚归牧童的身影和屋脊上袅袅炊烟的倒影。天光云影，若隐若现，别有一番情致和韵味。

    枝寒水瘦的冬天，荷叶枯槁，柳枝光秃，一个石头丢下去，塘里荡漾起无边的落寞。每到年关，清理塘底污泥是全村不变的压轴节目。那么多肥鱼集聚在浅水里，还有河蚌和田螺在裸露的塘泥上爬行，留下迷宫一样的图纹。除了一尺多长的草鱼和鲢鱼按人丁分配外，其余的杂鱼和小虾任人捞取，那鱼跃人欢的热闹场面真是令人难忘。

    当然，村口塘最大的功效在于灌溉。塘的出口有引水沟槽，塘水流经的地方，承载着乡亲们对丰收的殷切期盼。

    夏夜分水了，男人们在田埂上穿梭巡回，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此刻的塘水，像一根绿色的丝带，把全村人的肚皮温饱和生活念想紧紧地拴系在一起。为了不伤和气，大家用香火计时，你的田地灌两炷香，我的也灌两炷香。由于土质的差异和耕作粗细的不同，有的田地渗水，有的禾苗迟熟，同样分水灌溉，有的人家丰收，有的人家歉收。山乡人朴实的日子，因塘水的牵扯而亲密、生动起来。

    “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如今，人们浣衣洗菜都用上了自来水，水田旱地也有专门的灌溉系统，村口塘则退居幕后，成为家乡的一种意象。每年春节，外出打工创业闯世界的男男女女们就会不远千里，从大大小小的城市像候鸟一样飞回来，聚集在家乡的水塘边，述说着离别的衷肠和重逢的喜悦。

    此时的村口塘，依然沉默着，像年老的父亲母亲看着归家的儿女，微笑不语。

    （作者：段伟，系湖北省特级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