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独坐在书房,听着屋外的雨打在窗棂上,心里少了平日的喧嚣。想起再过几天就是爷爷过世的日子了,于是打开纪念爷爷过世三周年时制作的音像资料,浮想联翩。尤其是当时跪在遗像前,身旁奏起那段秦腔“三吹三打”,那情那景,令人难忘。
九年前的深秋时节,父亲按关中当地习俗,在老家为爷爷举办小范围的过世三周年纪念仪式,感恩而追远,尚礼又简朴,含蓄且深沉。所有仪式去冗从简,但祭奠环节传统、庄重。尤其是饭前,先要恭敬肃然地祭“献饭”。父亲请来当地年长的乐人七八口,奏起几近失传的“三吹三打”。一时间,堂鼓铿锵,气氛低沉;铜器再响,撕心裂肺;管乐继起,唢呐高亢,笛韵悠扬,灵前孝子思接九霄。勾锣三击,哀乐三起三落,顿时满屋含悲。这是一曲曲属于这个院落的唢呐长音,在这里操劳多年的爷爷、奶奶必能听见。
爷爷为生计奔忙一生的身影不断在眼前浮现:年轻时,跑陕北换粮食,下朝邑看叔父,多少次忍饥受冻,多少次风雨兼程;到中年,农业社里出苦力,责任田间细耕作,几多披星戴月、吞咽苦楚,几多汗洒黄土、筋疲力尽;到老年,牵挂我买房子,牵挂我工作变动,牵挂着全家人的喜与忧……奶奶对我们的疼爱历历在目:我刚到县城上学时,奶奶花钱让我第一次吃到了肉夹馍,真香;我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奶奶坐在我的小屋,是多么高兴;小曾孙孩提时总要躺在她怀里睡觉,一觉睡得那么长……
一段段扣人心弦的“三吹三打”,盘旋在我们那个小院,我跪在地,看着几辈人辛辛苦苦建起的老房子,虽为泥坯墙、小木窗、土砖地,但这是勤劳、汗水和奋斗所换取的。陋室可安心,正道宜抱朴,致远当守初。看到房梁上的那些木棍、椽子,它们都是爷爷一根根吃力地架上去的,可能再也不会有人去动了,我们的农村生活也许将尘封。我们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必须做有口碑的事,做经得起考验的事。父亲跪在我和哥哥前面,几次泣不成声,遗像前长幼有序,和睦同堂。我深感,尚礼崇让、厚德守规,须铭于心、践于行。在那唢呐声中,我还看到邻村范家洼来的老亲戚,他孑然一人,叩头奠酒。那是爷爷的舅家人,爷爷年事高时,生怕过世后找不见这位久居外地的老亲戚,把自己打听到的座机号码颤巍巍地写在多扇门后,这位老亲戚是爷爷的“根”。正所谓,记得来时路,不忘梦归处。
“三吹三打”,而今在老家可能已无乐班能奏,我把它录在手机上,今后逢年过节,我都要在爷爷奶奶的像前播上一遍。
那一曲唢呐,令人魂牵梦绕,也引人遐想、深思。
(作者:张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