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春秋公羊学博士董仲舒有《春秋繁露》一书存世,是他阐释《春秋》的著述,因此《春秋繁露》中“春秋”二字大家都能明白;“繁露”二字,笔者认为就是指《春秋》繁多滋润,因为《春秋》义理繁茂,而这些义理就是滋润养长天下万民的。但历代以来,对于“繁露”二字取名之意有较多说法。
第一种说法认为“繁露”是“缀绪”“引申”的意思。《四库全书总目》卷二十九附录中说:“繁或作蕃,盖古字相通。其立名之义不可解。《中兴馆阁书目》谓‘繁露,冕之所垂,有联贯之象,《春秋》比事属辞,立名或取诸此。’亦以意为说也。”《四库全书总目》不明白“繁露”取名的缘由,认为《中兴馆阁书目》中的说法是猜想。宋代王应麟根据《逸周书·王会解》中的“繁露,冕之所垂也,有联贯之象”之说,认为“春秋属辞比事,仲舒立名,或取诸此”。宋代程大昌认为董仲舒每每书写一物而发挥己意,有垂旒凝露之象,因此借“繁露”二字作为书名。两位以书写的形式解释“繁露”命名之意,都没能说通董仲舒的本意,清代苏舆批评各家所推测的书名含义都是附会,而程大昌更是大错,今人赖炎元也批评程大昌的说法。但是两位学者都是批而未立,没能进一步说明“繁露”的确切意思。冯友兰说:“董仲舒以解释《春秋》而著名,能够引用《春秋》来证实他的哲学的各方面。实际上,他不过是引《春秋》以为他的权威的主要来源。他的著作题为《春秋繁露》,原因就在此。”(《中国哲学史》)冯友兰重在说明《春秋繁露》中“春秋”的意思,但他既然说《春秋》是来源,则相对来说,“繁露”就是“源头”的末流,推理来说,冯友兰也认为“繁露”是“春秋”的引申或者余绪。直到现在,仍有人持近似的说法。陈其泰根据《中兴馆阁书目》中的说法,认为“‘繁露’既是‘冕之所垂’,就有引申、发挥的意思”(《清代公羊学》)。以上各家的说法要么以帝王帽旒的形象比喻“繁露”,要么推理说“繁露”就是《春秋》的延续,这些说法都不具有说服力。
第二种说法认为“繁露”是帝王的象征,代表人物是徐复观。徐复观将《春秋繁露》的内容分为“春秋学”“天的哲学”和“以祭祀为主的杂文”三大部分,认为《春秋繁露》用“春秋”一词概括第一部分的内容,用“繁露”一词概括第二部分的内容,总称为《春秋繁露》。为什么用“繁露”命名第二部分的内容?徐复观根据《逸周书·王会解》与《博物志》中的相关论述说,大概“繁露”这个词,是指董仲舒所写的许多篇章的内容,其实是帝王之术,因此就用“繁露”作象征。(《两汉思想史》)结合《春秋繁露》中有许多关于为王之道治理国家的论述,比起前面以书写形式来解“繁露”而言,徐复观的说法比较合理,但仍然略显突兀。
第三种说法认为“繁露”就是滋润繁多的意思。《周礼·大司乐》贾公彦疏注中说:“前汉董仲舒作《春秋繁露》。繁,多;露,润。为《春秋》作义,润益处多。”笔者认为,这种说法最合董仲舒之意。宋王应麟《玉海》卷四十说:“《索隐》曰:《繁露》。《礼·大司乐》注:董仲舒云:‘成均五帝之学。’疏:出《繁露》,以为繁多露润。”“繁多露润”,相对而出,互文注释,繁即多,露即润,可以说是灼识之见。“繁”,《康熙字典》:“多也”“犹盛也”。成语“繁花似锦”“繁称博引”“繁文缛节”中的“繁”都是多的意思。“露”,东汉许慎《说文解字》注曰:“露:滋泽也。”章太炎《说文解字授课笔记》中亦说:“露,润泽也。”
我们再从董仲舒自己对《春秋》的看法中观察“繁露”的意思。在《春秋繁露》中,董仲舒说“《春秋》,义之大者也”,又说“圣人所欲说,在于说仁义而理之”,“考意而观指,则春秋之所恶者,不任德而任力,驱民而残贼之”。是说《春秋》有一颗爱民之心,《春秋》是讲仁义之书,是要君王施行仁政、以德治国的书。他又说:“孔子明得失,差贵贱,反王道之本。讥天王以致太平。刺恶讥微,不遗小大,善无细而不举,恶无细而不去,进善诛恶,绝诸本而已矣……《春秋》记纤芥之失,反之王道。”是说孔子在《春秋》中的刺讥诛恶、举善记失,所有的《春秋》笔法的目的就在推行王道,也是揭示《春秋》仁者之心。《春秋繁露》中“露”字出现9次,3次是显露的意思,显然与《繁露》无关,其他“露”要么是甘露,要么与“霜”齐举并说。董仲舒在论及五帝三王治理天下,君民和谐、天下安康的时候说“故天为之下甘露,朱草生,醴泉出,风雨时,嘉禾兴,凤凰麒麟游于郊”;说天欲成物就需“少霜而多露”,说从物初生到长成,有露水的日期远远多于有霜降的日期。在与霜的比较中,可知露是有利于万物生成、养长万物的。
《春秋繁露》就是指《春秋》繁多露润,前人也有类似的认识。《春秋繁露》中有一篇叫《竹林》,关于篇名的意思,苏舆说:“司马相如《上林赋》有‘览观《春秋》之林’,《文选》如淳注曰:‘《春秋》义理繁茂,故比之于林薮也。’似足备一义。”(《春秋繁露义证》)笔者认为,如淳所说的“《春秋》义理繁茂”,正好用来解释《春秋繁露》的取名,《春秋》中的义理,就是用来滋润天下万民的露,“义理繁茂”就是“繁多露润”。《春秋》的义理就是为天下万民谋幸福,这与“露”的普遍滋润养长万物在情感基调上是一致的。《春秋繁露》揭示《春秋》之义、董仲舒劝君王行仁道,联系孟子所说的“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庄子所说的“《春秋》经世先王之志”,这些说法中的《春秋》在意义的取向上是一致的:《春秋》就是讲义理之书,而这些义理就是为天下大众谋福利。孔子赋予《春秋》王者之心,其目的是为万民谋幸福,这就是我们通常说的《春秋》大义。《春秋繁露》就是取意于《春秋》的多义,“义”即为滋养天下万民之“露”。因此,《春秋繁露》的命名之意就在于《春秋》多义,“露”就是孔子隐藏于《春秋》中的、为苍生谋福利的“义”。同样,这“义”就是滋润、养长天下万物的“露”。
(作者:多洛肯,系西北民族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部教授;张俊娅,系西北民族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部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