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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0年07月01日 星期三

    与读者平等对话的精神气度

    作者:李林荣 《光明日报》( 2020年07月01日 14版)

        兴安说:“我不是画马的人,我是一个用笔墨、雍熙‘养’马的人。”图为兴安的画马图。资料图片

        在散文集《在碎片中寻找》(时代文艺出版社2019年12月出版)的后记里,作家兴安追溯他五年前重拾画笔、开始水墨艺术创作时说:“如果绘画是一颗美味的果实,那么文学便是一棵参天大树。我就是攀援在树杈上的一个懵懂少年,当我两鬓斑白的时候,我终于摘到了那颗果实。”可以说,兴安在文学这棵大树上一路攀爬的动作,表面看来只是修枝剪叶做编辑,实际在修炼暗功夫,直接开花结果搞创作,而且这创作还终于分了两个杈,结了两种果,一边是水墨书画,一边是散文。

        《在碎片中寻找》收文少而精,无标题的三辑,隐隐对应着自我、朋友和阅读三个主题。不同于寻常散文总难免在自我描述时失之过度自恋、在写友人友情时流于应酬敷衍、在谈读书时又每每沦为文抄公或誊录机,兴安关于自我、朋友和阅读的散文书写,大都贯穿了双声混响的重奏旋律,铺设了斑斓基调。这使得他的这些散文,不仅从整体上摆脱了局促于揽镜自顾的小家子气、周旋于友情唱和的江湖气、凝滞于字句饾饤的酸腐气,更在言辞细节层面焕发出一种光彩绽放的活力。

        《我不是画马的人》是篇千字文,结尾处兴安写道:“画了那么多的马,但我并不是一个画马的人,我应该是一个用笔墨,用心渴望与之建立关系的人。”这里的“画马”,可以替换成“写散文”。在散文创作中,兴安所喜欢、所追求的,并不是博得一个散文家的名分,更不是为了显摆或展示一个孤零零的自我,而是与自我以外的他人和远方的世界,建立起一种用心才能发现、用笔墨才能把握和呈现的密切关系。

        在《蒙古包:真实的与想象的》《迷人的杭盖,乌兰毛都草原》《风鬣霜蹄马王出》中,他记述了自己重回草原、寻访民族文化传统和乡情乡愁之旅;在《我记忆中的汪老》《说不尽的刘恒》《纪念一个被遗忘的作家》中,他写了文坛前辈和师友同侪与自己交往的往事,或是自己阅读求知视野中的印象写照;《他和我们一同思考并发笑》《〈北京文学〉:六十年的历史,十五年的记忆》则偏重于论文说理和纪实忆旧。兴安以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或现场见证者的身份所展现的,并非一个孤芳自赏的小我,而是对所见的人、事、景物和岁月世态都饱含诚意。由此,兴安的这类散文,给记忆中的瞬间留影赋形、让经验中的表象变得况味醇厚。

        细察措辞文风和篇章架构,在读者和他所写的内容之间,散文创作中的兴安都甘当平实的媒介、畅达的桥梁。这正像他在自己更熟悉也更擅长的文学评论实践中的一贯表现那样,总是以沉静的倾听、从容的交流,来谦和地证明自己的存在。在文学评论的场合,兴安的招牌神态是沉稳低调。他总把近旁的听众和远方的读者,都当成可以交心的朋友,用温婉的措辞拉近距离,用明晰的话语传递信息。有爱憎好恶,但只是流露于切实的描述。有立场取向,但更多的是映衬在篇章文脉的整体肌理之间。这种乐得与读者平等对话的精神气度,体现着兴安为人为文的个性,也牵连着中国现代散文创作的流脉中久已有之的一派传统。

        兴安散文在民族、地域、文学、艺术、历史传统等宏大题材,以及日常生活、友谊亲情等微题材中,都能以洗练的笔触,拓展出一片自我与他者娓娓对话的宽广视域。其间容纳的,有人情世态的描述,有品文析理的思辨,更有个性神采的迸发,丰富而不驳杂。一如兴安迄今在美术创作方面最见长的勾线造型和写意传神那样,兴安散文中的那些随着明快恬静的叙述推进和偶尔点染的思辨语句,穿插浮现在作品里的画面描摹,常是精心剪裁之后的简笔速写,看似一挥而就,读罢却余韵悠长。

        若说兴安散文因承续了散文本身的现代传统而显得“有根”,那么从水墨艺术而来的这点偷师取法,或许就可称作兴安散文为它所栖所依的文学传统的粗壮树干,奋力增益,新添加的一茎青枝嫩叶。对此,恰切的概括,可能还得仿照兴安对自己越界画马的那句自况来讲:他不是一个一般的写散文的人,而是用散文写作的方式向文学与艺术的双重传统致敬,渴望与之建立一种近在当下的鲜活联系的人。

        (作者:李林荣,系北京第二外国语大学国际传播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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