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餐馆和茶座于一身的“来今雨轩”,是20世纪上半叶北京城最著名的宴请场所,当年,不胜其数的海内外名流喜欢在这里聚餐、品茗,乐享快意人生。
关于建筑和名称的解读
来今雨轩位于中央公园(今中山公园)内坛墙的东南角,始建于民国四年(1915年),主体建筑481平方米,坐北朝南,四面出廊,五楹,红砖墙,黑筒瓦,歇山顶,廊柱,室内铺设木地板和护墙板,既具浓郁的古典色彩,又不失典型的民国风格。建筑前面周围砌有矮花墙,松柏掩映;庭院中间布置太湖石,花草环绕;建筑后面堆叠座山石,风景秀美。来今雨轩的名字由北洋政府内务总长、中央公园的创始人朱启钤拟取,匾额出自晚清邮传尚书徐世昌(1918年任大总统)手笔,署款“水竹邨人”,门前原有对联“三篇陆羽经,七度卢仝碗”,古朴浑厚,名实相副。
“来今雨轩”典出杜甫七绝《秋述》前的小序:“秋,杜子卧病长安旅次,多雨生鱼,青苔及榻。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意谓“老朋友下雨还来,新相知则雨后却步”,后人因此把“旧雨”比作故交,将“新雨”喻为新知。轩名截取“旧雨来今雨不来”中间三字,寓意“故交新知,新老朋友,欢聚一堂”。
民国肇始,新派茶座风行京城。彼时,中央公园内茶座云集,位于东路的来今雨轩初为经营红楼家宴和川贵风味为主的餐馆,1926年厅前增建了7间铅铁罩棚,内设茶座。由于来今雨轩地理位置优越,就餐环境优雅,历史文化底蕴深厚,因而成了那个年代重要的社交场所、文化沙龙,吸引了各界名流纷至沓来,在这里喝茶就餐、交流信息、休闲聚会,来今雨轩内因此演绎了现代史上许多的文人茶事……
鲁迅在这里翻译《小约翰》
鲁迅一生嗜好喝茶,寓居北京15年,他经常参加同仁召集的茶话会,有时也邀约朋友出外喝茶,点上糕饼点心,且饮且食,尽兴而归。
1924年5月,鲁迅曾频频光顾来今雨轩品茗就餐、赏花会友。例如,2日“下午往中央公园饮茗,并观中日绘画展览会”,8日“晚孙伏园来部,即同至中央公园饮茗”,11日“往晨报馆访孙伏园,坐至下午,同往公园啜茗,遇邓以蛰、李宗武诸君,谈良久,逮夜乃归”,16日“往中央公园饮茗,食馒首”,23日“往中央公园饮茗并食馒首”,30日“遇许钦文,邀之至中央公园饮茗。”许钦文曾专门写了一篇题为《来今雨轩》的文章,详细回忆了与鲁迅喝茶的经历。
1926年暑期,鲁迅还和老同事、老朋友齐寿山,在来今雨轩一起合作翻译了荷兰作家望·葛覃的长篇童话诗《小约翰》。他们从7月6日开始,每天下午到来今雨轩对译《小约翰》,到8月中旬基本完成。鲁迅在《小约翰》引言中写道:“我们的翻译是每日下午,一定不缺的是身边一壶好茶叶的茶和身上一大片汗。有时进行得很快,有时争执得很凶,有时商量,有时谁也想不出适当的译法。译得头昏眼花时,便看看小窗外的日光和绿荫,心绪渐静,慢慢地听到高树上的蝉鸣……”
1927年,魏建功在来今雨轩举办婚礼。婚宴间歇,刘半农告诉台静农,他受瑞典汉学界邀约,准备推荐鲁迅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让台静农征询鲁迅意见,不意遭到鲁迅的谢绝。他在致台静农的回信中写道:“请你转致半农先生,我感谢他的好意,为我,为中国。但我很抱歉,我不愿意如此。诺贝尔赏金,梁启超自然不配,我也不配……你看我译的那本《小约翰》,我哪里做得出来,然而这作者就没有得到……”由此衍生出“鲁迅拒绝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文坛轶事。
通俗文学大师张恨水以天桥艺人为题材的代表作《啼笑因缘》,也是在来今雨轩完成创作的。1929年5月,张恨水应邀参加在来今雨轩举办的“上海新闻记者东北视察团”欢迎宴会。《新闻报》严独鹤早已耳闻张恨水是知名小说家,能同时写6部长篇小说,便向他约稿,张恨水爽快地答应了。此后,他在来今雨轩边饮茗边构思边写作,一部名著《啼笑因缘》,很快在他的笔下汩汩而出。
文化团体扎堆举办活动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许多文化和学术团体都乐意选择在来今雨轩成立各种学会、研究会。
1919年7月1日,由李大钊、王光祈等发起的学术性政治团体“少年中国学会”在来今雨轩正式成立,并同步出版《少年中国》月刊。第二年8月19日,李大钊在这里出席了学会召开的北京会员茶话会,还发表了演讲。此后,又多次在来今雨轩参加各种茶话会、座谈会,为“少年中国学会”的发展出谋划策。
1921年1月4日,由郑振铎、茅盾、周作人、郭绍虞、朱希祖、瞿世英、蒋百里、孙伏园、耿济之、王统照、叶圣陶、许地山等12人发起的文学研究会,在来今雨轩成立。《文学研究会简章》和由周作人起草的《文学研究会宣言》,后由茅盾刊发在《小说月报》上。
此外,中国画院的前身“中国画学研究会”(1919年),“中国清真教学界协进会”(1923年11月),“北京反帝大同盟”(1924年7月13日),“中国美术家协会”(1949年7月21日),也都选择在来今雨轩内宣告成立。
来今雨轩还是京城文化圈举办重大或重要活动的首选场所和最佳聚集地,许多学会、研究会喜欢安排在这里饮茶消闲、活动集会。
1919年6月30日中午,北京大学等5家团体在来今雨轩为美国实验主义哲学家杜威离华举办送别宴会。胡适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十二时余,博士(杜威)一家莅止,稍事寒暄即入席。酒数巡,主席范源廉起立致辞,由胡适译为英语。”“当年似此国际文化盛会,在此不知举行过多少次,如果仔细收集,足可编一本很厚的书,足见一个时代的文化气氛。”
沈从文担任《大公报·文艺副刊》编辑时,经常在来今雨轩组织沙龙活动,联系作者、培养新秀、开展讨论。作家王西彦回忆说:“我们常去的地方,是中山公园(即中央公园)的来今雨轩……从文先生亲自写简短的通知信,且无例外地归他付钱做东……谈话的内容虽大致以文学和写作为主,也可以旁及其他,如时局和人生问题,等等。时间也没有规定,每次总两三个小时的样子。完全是一种漫谈式的聚会,目的似乎只在联络联络感情、喝喝茶、吃吃点心,看看树木和潮水,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而“南社”、《语丝》杂志社的同人,也不时在来今雨轩喝茶聚餐、开展活动。
上世纪前半叶,虽然社会风云激荡,然而许多现代文化名人却“偷得浮生半日闲”,你方唱罢我登场,在不是戏剧舞台的来今雨轩,谱写了一幕幕生动而精彩的文化传奇。
(作者:周惠斌,系上海市崇明区博物馆副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