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黄姚龙爪榕

    一下子，便从心底爱上了黄姚古镇的这株大榕树。它实在是太特殊了，我想了好多日子，终于想到了一个词——“巨伟”。

    它的名字叫“龙爪榕”，已有800多年的寿诞，其高、其宽、其阔、其厚、其粗、其壮、其外延、其内涵、其繁茂、其宏伟、其绵绵瓜瓞之状，简直不再是一棵树，也非“龙爪”可以概括，而是已经变作了一座城堡。每天，大群大群的民众被搂抱在它的浓荫里，妇女、老人、孩子，闲坐着聊天、打牌、择菜、嬉戏……龙爪榕对他们而言，也已不是一棵树，而是乡村，是家园，是父母双亲，是丈夫妻子，是儿子闺女，是厨房的灶火，是锅里的食物，是阳光雨露，是水和空气，还是远祖的气息……

    可以看出，这株巍巍大榕树，是黄姚人的精神图腾。镇民们无不认定，它就是他们的祖先，是他们的风水，是他们的爱恨情仇与这个世界的链接，是他们世世代代兴旺发达的风标。

    谢天谢地，黄姚的古树还有不少，一株株粗得须两三人伸臂接抱，枝叶参天，精神矍铄，在它们面前，你只想献上自己的膝盖。幸亏它们深藏在广西的十万大山里，幸存了下来。然而，全镇子内内外外，哪一株都没有龙爪榕这么煌煌赫赫，它的“爪”大约已繁衍出十万个了吧？多个大“爪”已熬成古树级别，稳稳地站立在属于它们的家族祖庙里。更多的中“爪”如霹雳连发，威威猛猛地伸向四面八方。难以计数的小“爪”则像滚滚而过的流云，从高天、半空和低处压过来、压过来、压过来……于是乎，全视野，你的眼睛里已全部是龙子、龙孙、龙孙孙们的刀枪剑戟，或曰手臂连着手臂，气势顶着气势，山连着山。

    俯身向地下看，龙爪榕的布局也是一个合纵联横的大战场：数个大根凸起，在地面上盘起让人不解其意的各种图形。更多的中根、小根乃至小小根，则一直延伸、延伸、延伸，生长到深不可测、宽不可测、远不可测的未知——我想，整个古镇的地下，也许都是它的根系在维系和支撑着吧？奇也！异也！巍巍哉！

    整个黄姚古镇，占地不过巴掌大，卧在桂东南重重叠叠的大山坳里，采用的却是中华文化最神秘的“九宫八卦”建筑布局。酒壶山、真武山、鸡公山、叠螺山、隔江山、天马山、天堂山、牛岩山、关刀山共9座山脉，从四周汇聚而来，把古镇拥在中心。还有小珠江、兴宁河、姚江3条河流交汇于古镇，带来兴旺的活水，冲走污秽和邪气。古镇里有八大姓氏，都是明末清初为避战乱而迁徙到黄姚的移民。以八大家族的祠堂为中心向外辐射，同姓居民的住宅围绕在各自的祠堂周围，通过桥梁、寨墙、门楼巧妙地连接在一起，形成了8个有声有色的整体。然后，这8个整体又利用山势与水形，构成龙畔街、中兴街和商业街区三块自成防御体系的建筑群，从而形成了黄姚古镇三足鼎立、互相支撑的巧妙格局。曾有建筑界人士评论说，黄姚古镇“具有东南风水理论所要求的全部要素”。

    我学问浅浅，不知这些“要素”是什么？但我确知，从古至今，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世界各国，烝烝庶民，能够走到今天，实在是太过艰难困苦的事情！地震、洪水、火山爆发、恶疾瘟疫、陨石撞击……在大自然面前的无力感，是人这种生物的宿命，再加上人为的掠夺、战争、残杀，所以人类今天能平平安安地活着，不是奇迹，又是什么？

    黄姚，正是托福于它严密的防御体系，获得了独特的历史深藏，从而躲避开一次又一次自然的和人为的祸患，至今还能把一株株龙爪榕一般的古树，把一座完完整整的中国农耕式文明古镇，呈现在世界面前。

    想想，多么奇绝！

    下雨了。绿榕叶，纤纤雨，在空中闪闪烁烁，拉开了一张迷迷蒙蒙的白丝网。岁月有痕，沁入脚下的石板路，皴染出一条条长长短短、粗粗细细、情情意意的黑色线条，无声地诉说着时光的真爱与高贵。古老的与新生的，经纬交织，铺就出多姿多彩的心事。生活在继续，爱在继续……

    （作者：韩小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