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电影界素来没有联系,也不是追星族,但在我的相册中,却有两张与电影表演艺术家的合影。
其中一张是与栗原小卷的合影。
最早知道其名,是看电影《望乡》,她扮演女作家三谷圭子,到荒僻的九州天草畸津町采访阿琦婆。这部电影在中国上映,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说这是“黄色电影”,有人说这是诲淫诲盗的毒草,一时间,禁演之声甚嚣尘上。但也有人挺身而出,仗义执言,说这是一部好电影,巴金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位。巴老说:“我很喜欢这部电影,我认为这是一部好电影。我看过电影文学剧本,我看过一次影片,是通过电视机看到的,我流了眼泪,我感到难过,影片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阿琦的命运像一股火在烧我的心。”巴老对栗原的表演,给予高度评价:“栗原小卷女士扮演的三谷也一直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这样想:像三谷这样‘深入生活’和描写的对象实行‘三同’的做法也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她不讲一句漂亮的话,她用朴实的言行打动对方的心。……她做得那样自然,那样平凡,她交出了自己的心,因此也得到了别人的心。”
《生死恋》在中国上映之后,“粟原小卷热”更是急剧升温。中国观众喜爱她的微笑、她的优雅、她的纯情、她的真诚,甚至超过对山口百惠和中野良子的追崇。她成为中国人街谈巷议的“梦中情人”,也是代表爱情、亲情、友情、良知和社会责任感的天使。
谢晋说她美丽大方朴实,有很深的文化修养,是了不起的大演员,浑身都是戏:“银幕上比她漂亮的有的是,但比她更有魅力的却很少,这是为什么?从细微之处可见一斑:在中国她每天拍完戏都会向摄制组每一个人鞠躬致谢。尊重他人自然也会赢得尊重。”
栗原小卷热爱日中友好事业,是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副会长,曾与中国合拍电视剧《望乡之星》,电影《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和《清凉寺的钟声》,也常常到中国来访问,我不时在座谈会、酒会上见到她。她衣着朴素,话语轻柔,态度谦和,朴实得就像一位邻家的大姐。2006年5月,日中文化交流协会代表团来中国访问,在中国作家协会举办的宴会上,不知谁为我们拍下了一张合影。我笑着,她也笑着,亲切地挽着我的手臂,俨然一对好友。其实,我们虽然认识多年,并没有说过几句话。
2013年9月,我在日本庆应大学参加“倾吐不尽的感情”——巴金与日本作家文献图片展览暨学术研讨会,我作了题为“巴金与日本作家”的讲演,栗原小卷朗诵了巴金的《中岛健藏先生》《谈〈望乡〉》《再谈〈望乡〉》三篇文章的节选,她声情并茂,赢得掌声一片。但她没有参加晚上的酒会,我从会场去宴会厅时,看见她开着一辆白色奔驰正要离去,看见我,特意停车下来与我握手。像她这样著名的演员,想象中应该是保镖、经纪人、媒体前呼后拥,众星拱月,但她却与普通人一样,独来独往,悄无声息。
另一张是与孙道临的合影。
那是1994年12月,我作为中国作家代表团一员到埃及访问,正好赶上开罗国际电影节,世界各国电影界的导演明星汇聚一堂,开罗街头、饭店、名胜古迹,到处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当时,除了我们,来参加电影节的特邀嘉宾孙道临和霍达也在开罗。我驻埃及大使杨福昌先生设宴为我们接风洗尘时,孙先生介绍了电影节的情况。孙先生一口地道的京腔京韵,抑扬顿挫,婉转柔和,字正腔圆。
提起孙道临,人们眼前自然会浮现出《家》中的觉新、《早春二月》中的肖涧秋、《永不消逝的电波》中的李侠及《李四光》《渡江侦察记》等电影中的艺术形象。近距离接触,他谈吐文雅,文质彬彬,亲切和气,如学者教授,有浓郁的书卷气。
他生于书香门第,15岁时就写成短篇小说《母子俩》,后考入燕京大学哲学系。他的表演之所以深沉自然、风流倜傥,与家学渊源、个人的气质修养有关。据说,他是“茄子”的发明者。有人问他,为什么你每次照相表情都那么好?他说,拍照时轻轻念一下“茄子”这个词,口形就会展露笑容。大家一试,果然立竿见影。这一诀窍飞快传遍五湖四海,使镜头前的窘涩者轻松地留下了自然的笑容,功莫大焉。
开罗电影节的闭幕式上,我与孙先生的座位紧挨着。颁奖大会还没有开始,各国演员纷纷到台前拍照留影,同行的朋友用傻瓜机为我和孙先生拍下了这张照片,记录了那次邂逅。可惜当时忘了问孙先生,“茄子”的传闻是讹传,还是确有其事。
(作者:陈喜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