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语词话“疫”

    新冠肺炎是一种能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的流行性传染病。追溯历史，我国将传染病多称为瘟、疫、瘟疫等，传染病这个名称出现较晚。笔者通过考据古代与瘟疫有关的语词，追溯来历，辨析词义，窥探中华民族在繁衍传承的过程中，对疫病病理的认识、驱瘟防病的民俗文化，以启示今人。

    早在先秦时期，人们就发现了流行性传染病，称其为疫、瘟、疡、疠、札、瘥、注等。几个词的意义略有差别，其中瘟与疫是统称。何为疫？《说文解字》曰：“疫，民皆疾也。”清王筠在《说文句读》中引《字林》曰：“病流行也。”

    瘟本作温。战国末期宋玉在《风赋》中记述：“殴温致湿，中心惨怛，生病造热。”两汉以降，因为“凡疾病之属皆从疒”，故加“疒”为瘟，如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以五彩丝系臂，名曰辟兵，令人不病瘟。”大概至南北朝时，把人或牲畜家禽所得的急性传染病，都称为“瘟”。

    瘟和疫意义相同，组合构成瘟疫一词，始见于晋，如《抱朴子·释滞》记载，“故行气或可以治百病，或可以入瘟疫。”以后文献用例逐渐增多，如宋欧阳修《晏太尉西园贺雪歌》中：“遂令邪风伺间隙，潜中瘟疫于疲氓。”除表示流行性急性传染病之外，瘟疫还包括各种急性热病，春瘟、暑瘟、伏瘟等。

    古代的瘟病与温病都可表示传染病，但也有所区别。瘟病指中医对各种急性热病的统称。晋葛洪《肘后备急方》中专设“治伤寒时气瘟病方”，这里的伤寒病是风寒侵入人体而引起的疾病，无传染。《古今小说·范巨卿鸡黍死生交》中写道：“瘟病过人，我们尚自不去看他，秀才你休去。”这里的“瘟病”是人传人的传染病，指瘟疫。温病是冬天受寒，到了夏季因时令之热而发的疾病。汉张仲景《伤寒论·伤寒例》记述，“寒毒藏于肌肤，至春变为温病，至夏变为暑病”。由此看，瘟病的词义范围大于温病，主要看是否传染，不传染的谓之温病、热病；引起传染流行的则称为瘟病。

    疫是怎么来的？古时瘟疫发生的原因民间无法解释，突然的大批死亡使人们相信，疫病来自某种未知力量，是疠鬼在作祟。训诂学家从词的命名加以说明，东汉刘熙曰：“疫，役也，言有鬼行役也。”意思是说，疫来自役使的“役”，是疫鬼主使的，如徭役之役，叫作疫病。

    瘟疫既然是鬼神主使的，就产生了疫和疫鬼、瘟鬼、瘟神等称呼。疫由疾病引申为疫鬼。《周礼》：“乃舍萌于四方，以赠恶梦，遂令始难驱疫。”郑玄注：“疫，疠鬼也。”

    为了消病除疫，古代人们或以祭祀供奉取悦鬼魂，或用某种仪式驱赶疫鬼。民间疫由“鬼”而“神”，逐渐演变为一种民间信仰，人们尊崇供奉“瘟神”。

    “逐疫”，也称“驱疫”，字面意思是驱除瘟神疫鬼。据《后汉书》记载，“先腊一日，大傩，谓之逐疫”。此外，宋庞元英《文昌杂录》写道：“今岁暮大傩，谓之逐疫是也。”清俞正燮《癸巳类稿·非无鬼》也记述：“自四郊迎气，以至大傩逐疫，善恶皆明鬼也。”文献中的“逐疫”记载，都提到“大傩”，意思是岁末禳祭，以驱除瘟疫。这是汉民族驱除疫鬼的仪式，起源于远古，据《周礼》记载，每逢岁末，举国上下共同举行驱鬼仪式。汉代至隋唐时期，大傩仪式作为国家的重典，规模盛大隆重。宋代以后，傩仪在官方典礼上式微，很少见于正史。

    民间各种类似大傩的驱鬼仪式并未消失，产生了把视为病因的疫鬼瘟神等送走来消灭瘟疫的习俗。比如湖北黄石西塞山区道士袱村每年端午节举行神舟会民俗活动，主题就是逐疫驱瘟、祈福纳祥。

    中国古代有文献记载的瘟疫流行百余次。医学家对疫疾展开研究，涌现出一批中医学词语，到现在有的已经普及。“传染”一词就来源于此，唐以后的医书和一般文学作品中均可见到。唐代孙思邈《银海精微》说：“天行赤眼者，谓天地流行毒气，能传染于人，一人害眼，传于一家，不论大小，皆传一遍，是谓天行赤眼。”这是说患红眼病会传染。“传染病”这个词约在明代产生，明缪存济在《识病捷法》中记载了这个病名，后代仍用。清黄遵宪在《日本国志》中写道：“当传染病流行之际，若船舶中疑有此病，入港之际，医师受命，检验病客。”这里可见“传染病”的意义更加精细，比“瘟疫”的外延要小。

    瘟病学家们对瘟疫致病的原因进行不懈探索，发现由“戾气”而生，或称“异气”“杂气”“疠气”“疫气”，表示邪恶之气。在明末清初我国第一部论述瘟疫的专著《瘟疫论》中，作者吴有性说：“夫疫者，感天地之戾气也。戾气者，非寒、非暑、非暖、非凉，亦非四时交错之气，乃天地间别有一种戾气。”这种说法被当时的人们所推崇，称为那个时代“世界最先进的病因学说”。

    随着现代科学的飞速发展，我们对传染病的认识已远超前人，但我们不能割断历史，回溯古代与瘟疫有关的词语，感悟会更加深刻。

    （作者：王建莉，系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内蒙古自治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