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午后,淡淡的点点阳光从云层里掠空而过,倏忽之间,便踪影隐约。穿洞而过,嗖嗖冷风扎痛面颊,我是知道的,过了这长长的隧道,便到了峡谷边缘。站在边缘看谷底,晕眩从脚底而出,瞬间蔓延全身。
我好像看到多年之前,从这大河经过的每一个细节。坐在客车上的我,大桥下面的河,还有崇山之后的峻岭,时而明晰,时而迷蒙。“江河之大美好,在于众生喧嚣,唯她无言。”我们从远远的地方来,再回到远远的地方,而山河依然,苍茫大地依然。它们静寂着,伫立千秋万代。
河是乌江的支流,在金海湖新区的地界上,蛇行26公里,水深处一二十米,湖面时宽时窄,宽处也在三四百米间。按照有关远景规划,毕节、金海湖、大方三地将同城建设,双山大峡谷便成为城市之中的天然大峡谷。据相关考证,如此规模的城市峡谷,世界上独一无二。
我们坐的游艇是临时租借来的,平素里,河是野河,无人来,自然也就无船可驶。空空的,山在,水在,相看不厌,对望千年。循着一个看上去常年荒弃着的渡口,我们斜斜下行,上得船来。两壁陡峻,游艇划开幽幽碧柔,向前行去,一幅中国画笔法的天然山水直逼眼前。双山大峡谷的帷幕算是一步一步拉将开来,景深延展,万物蜂拥,诸物迷离,我只能呆呆面对这无边的旖旎,不著一语。我还能说什么呢?纵使世间有万般的色彩,也不得其一。我静静立在船头,任有些清冷的秋风,慢慢洞开一个无法用语言或是色彩表达的雄阔天地。
轻盈着,划开碧玉一般的湖水,两岸的崖壁一线铺展,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幅烙印在大地上的中国画,多维的写意山水。无论笔法的勾、皴、点、染,还是墨意的焦、浓、淡、清,都尽得韵致。山有水绕,终得灵秀;水得山横,始铸神魂。四下里寂寥着,除了游艇声,只有几声鸟语,从耳边散落到远处。
刀削的壁画勾皴自如,笔纵墨横。岩石边上,无端地长出些树来。在这样的地方,鲜有土泥,万千树籽随风吹来,多数坠落河道,只有为数极少的碰巧落在山石之间,落在岩石缝隙里面,存活下来。因为活得不易,历冬经春,木质大多硬朗,生长速度慢而又慢,经年也长不到腕粗。世事和它们殊无关碍,它们蜷居方寸之地,坐看云舒云卷。
倘若是我,也愿意过这样的岁月,偏安一隅,看天看地,活得自我,活得心安,搛自己种的菜,喝自己舀的水,再有清茶一杯,闲书一本,便是至美生活。生活在金海湖,茶叶最好还是海马宫的,因其单芽饱满、茶质秀雅、汤清色翠、香高味纯而美誉天下。
那天去海马宫,天低云垂,细雨霏霏,远处的山,半罩在雾里,雨雾是灵动的,并不恒定在一处,像孩子一样,跳过来,再跳过去,村居亦相随它的节奏时隐时现。一梯一梯的茶地也像孩子,碧绿幽婉,柔嫩可爱,让我们止不住把鼻子凑过去,一片一片闻够。茶山原本多雨,雾一起,雨水便接踵而来。就在茶地的空处,搭了三四个凉棚,摆了几张方桌,桌上是新沏的茶,烧烤的摊子就在边上,木炭红红的,下酒菜亮亮的。酒还没端过来,香味已弥漫周遭。
酒是本地的水花酒,味甘醇,度数低。西黔素来礼节讲究,作为东道主,敬酒自然必不可少,一杯又一杯。这时,我听到从北面吹来的风里,似乎有一个声音远远传来,迷迷蒙蒙的,不甚清晰。我晃了晃头,酒意未上。适才隐约的声音再次响起,无法描述其美好,宛若天籁。音源好像来自远方,也好像来自眼前。天地有些许迷离,我仿佛看到自己张开双臂,双脚腾空,拥抱刚被雨水溅湿的大地。满世界里,寂静异常,只有那天籁般的声音四处回响。风吹过大地,醉了山水,醉了人。
(作者:彭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