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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9年08月19日 星期一

    元稹的浙东唱和诗

    作者:田恩铭 《光明日报》( 2019年08月19日 13版)

        元稹是中唐时期的一位重要诗人,“元和体”“新乐府运动”“古文运动”均与之息息相关。研究者多将目光集中在元和、长庆时期,而其浙东任职时期也是文学史图景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自长庆三年(823)八月至大和三年(829)九月,元稹任职浙东六载,这六年中他的诗作主要是唱酬往来的产物。

        初到浙东,元稹与白居易、李复言为近邻,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李复言任苏州刺史,元稹为越州刺史、浙东观察使。同在江南,唱酬频繁。李复言即李谅,今存诗两首,与元、白相关者仅《苏州元日郡斋感怀寄越州元相公、杭州白舍人》一首,诗有“旧交邂逅封疆近,老牧萧条宴赏稀。书札每来同笑语,篇章时到借光辉”之句,可知李谅与元、白诗篇往来甚多。白居易《元微之除浙东观察使,喜得杭、越邻州,先赠长句》:“稽山镜水欢游地,犀带金章荣贵身。官职比君虽校小,封疆与我且为邻。郡楼对玩千峰月,江界平分两岸春。杭越风光诗酒主,相看更合与何人。”元稹有《酬乐天喜邻郡》,又有《赠乐天》,反复言说彼此邻郡的伤怀与幸运。《再酬复言和前篇》,李谅的原诗已佚,不然我们或许能够复原出三人相聚的完整图景。而后则是因元稹“夸州宅”而彼此唱和。元稹《以州宅夸于乐天》:“州城迥绕拂云堆,镜水稽山满眼来。四面常时对屏障,一家终日在楼台。星河似向檐前落,鼓角惊从地底回。我是玉皇香案吏,谪居犹得住蓬莱。”白居易《答微之夸越州州宅》在应和之中劝慰元稹享受会稽山水之美,元稹再作《重夸州宅旦暮景色兼酬前篇末句》《再酬复言和夸州宅》,安居于会稽山水之间,与故人叙旧,书信往来中情绪渐由伤感变为惬意。元稹还有《寄乐天》《戏赠乐天复言》《重酬乐天》《再酬复言》,这些诗作暗含对往事的追忆,往往与当下的生活状态并无直接联系,形成的是时空视域中的今昔对比,从而将青春与老境并置后发出无奈的喟叹。

        第二次是以创作为中心的唱和活动,是元稹对文学活动的追忆。白居易《与元九书》言:“自皇子陂归昭国里,叠吟递唱,不绝声者二十余里。樊、李在傍,无所措口。”这是元和十年(815)的事情,十年后,元稹尚沉浸在“春野醉吟十里程,斋宫潜咏万人惊”的追忆中。春风十里,诗情挥洒,那时的惬意与张扬不再。此刻的追忆虽然不再具有新鲜感,却值得怀念。另一首需要重视的诗作是《酬乐天吟张员外诗见寄因思上京每与乐天于居敬兄升平里咏张新诗》。白居易因读张籍诗有感而发,兴之所至,吟玩罢有所感,转而封寄元稹。元稹诗云:“乐天书内重封到,居敬堂前共读时。四友一为泉路客,三人两咏浙江诗。别无远近皆难见,老减心情自各知。杯酒与他年少隔,不相酬赠欲何之。”完全进入了追忆的世界,因诗及人,元宗简、张籍、白居易、元稹,一人已去,两人远离长安。另一个小高潮则是元白诗筒酬唱,这回是双方传递彼此诗作的唱和活动。白居易《秋寄微之十二韵》有“忙多对酒榼,兴少阅诗筒”,并自注:“比在杭州两浙唱和诗赠答,于筒中递来往。”再如白诗《醉封诗筒寄微之》《与微之唱和来去常以竹筒贮诗陈协律美而成篇因以此答》均写以诗筒邮寄的阅读体验。元白的人生对话以诗歌文本为媒介,这是为文学的人生,也是为人生的文学。只是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关注时事因正直被贬而崇气节风骨,此际则以诗作娱情,对“歌诗合为事而作”以求“救济人病,裨补时阙”的理想弃之远矣。

        第三次则是以元稹、李德裕为中心的唱和活动,集中于对翰苑生活的追忆。元、李一在浙东,一在浙西。两人均从翰苑退出,自然对过往的“同事”时光有所追忆。宝历二年(825),李德裕创作《述梦诗四十韵》,这是一首以忆旧为主旨的长诗。题曰述梦,实则梦回翰苑,抚今伤昔。李德裕所写的这首诗先以梦中所得六句写逢良时之荣光,再引出翰林学士之角色,而后以内署中物象写学士院环境及惬意的生活,得恩赐之荣耀、内庭所见之景象、游戏活动及感旧之情怀。元稹、刘禹锡均有和诗。李诗多题注,元、刘因之。元稹和诗题为《奉和浙西大夫李德裕述梦四十韵,大夫本题言赠于梦中诗赋,以寄一二僚友,故今所和者亦止述翰苑旧游而已次本韵》,将《寄李浙西大夫四首》之命意融入其中。这首诗先赞李德裕因梦得诗,而后转向两人之唱和交往,题注云:“近蒙大夫寄《觱篥歌》,酬和才毕,此篇续至。”两人之共同点有二:一是性格上“大夫与稹偏多同直”,二是“稹与大夫,相代为翰林承旨”。元稹花了大笔墨写翰苑生活,更侧重写与李德裕、李绅等人共同参与翰苑活动的细节。如老杜所言“每依北斗望京华”,两人的企盼是一样的,容身之地并不能容下彼此的理想。这次有明确主旨的唱和活动还有一个参与者,即刘禹锡。两首唱和诗落在他的手上,刘禹锡读罢便写下《和浙西李大夫示述梦四十韵并浙东元相公酬和斐然继声》一诗以纪其事。刘禹锡的纪事诗则侧重称赞元、李唱和之盛事,可以从侧面佐证元、李之情谊,以及以两人为中心形成的唱和之风气。刘诗先是围绕李德裕下笔,称颂其门第、家世及才华,再写其在翰苑旧事,最后专写元、李唱和,并将自我融入其中。刘禹锡以潘、陆并称喻元、李之交游,正是基于两人分任浙东、浙西之际因唱酬而形成的特殊地位而言。宝历元年(825),李德裕有《霜夜对月听小童吹觱篥歌》,如今仅留残句,元稹、刘禹锡、白居易和之。元稹《和浙西李大夫听薛阳陶吹觱篥歌》,也仅剩残句。李德裕有《晚下北固山喜松径成阴怅然怀古偶题临江亭》,全诗仅存十一句,元稹、刘禹锡均有和诗,刘诗尚存,元诗仅存两句。这些留下的片断给我们创造了无限的联想空间。这一唱和群体在朝则关怀政事,在野则移情山水。元稹、李德裕发起的唱和活动,一时蔚为风气,对浙东、浙西的文学创作活动发挥了重要的导向作用。

        概而言之,元稹浙东时期唱和诗作的内容以日常生活为主,不再如同以往那样关注朝政而刻意讽喻。无嗣之忧、往事之念、故交之情均在唱和活动中体现出来,元稹几经仕宦迁转,这样的主题则一直延续到其生命的终结。人、地、事构成创作的激发因素,元稹从而向当时人物敞开心扉,回到过去或者关注当下,在与亲朋挚友的对话中完成了一次安居于江南胜地的自我心理调适过程。

        (作者:田恩铭,系黑龙江八一农垦大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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