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荟】
记得初到巴黎时,自己很容易惊讶。在去学校、超市的路上,我会和罗丹的巴尔扎克像不期而遇,和埋葬着狄德罗的古老教堂擦肩而过,或是和安睡着萨特和波伏娃的墓园毗邻而居。一个星期之后,方才知道自己所在的圣日耳曼德佩街区于巴黎、于拉丁区,意味着怎样的人文萃薮。那些伟大的杰出的人物如今或已安葬在先贤祠中为人敬仰,而巴黎仍然给予他们具象的存在,让这些记载着他们的足迹、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喜怒哀乐的街角建筑与著作一同传世。
走在巴黎,哥特式的教堂,十八世纪的老建筑,一切都将我领入那个闪耀着人文光辉的启蒙时代。我喜欢巴黎歌剧院,古希腊罗马式的柱廊和巴洛克建筑的奢华交相辉映,三层的走廊里锁着满墙的书,我满脑子回荡着《歌剧魅影》的旋律,就好像整个剧院,台上台下四面八方响起了“All I Ask of You”。每踏进一座古城、一栋古建筑,遥远的回响就开始在心上飘荡,这是伏尔泰与卢梭安眠之地,这是栖息过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的文人书店……也会爱上旺多姆广场上那家最早的香奈儿,什么时候能有钱买下那家Burberry名品店里的风衣啊。
难以忘记在维也纳的那个午后,乘着普拉特游乐园的百年摩天轮,想起《Love Before Sunrise》里杰西和塞琳娜在这个摩天轮上的场景。眼瞧着维也纳在我的脚下越来越小地呈现着它所有的红顶屋子和大片的绿色森林,我也走到了欧洲之旅的最后一天。我的脑海里回想着电影里的画面:她在他的驿站下车停留,可是彼此都知道对方可能是自己的终点,唯一期待的就是明日不要到来。他们彼此承诺,要让这短暂的爱情成为他们心中永远的回忆……
回忆总是要老去的。街上的行人随着变迁的岁月换了一茬又一茬。在巴黎时,总爱在老旧的地铁里观察充满后现代寓意的涂鸦,品鉴巴黎女人敏感的时尚嗅觉。又想起北欧王宫前身着红色传统制服的卫兵与重金属摇滚范儿的年轻人,维也纳的新街区里打扮成莫扎特模样、在街上出售音乐会门票的人们,以及在索邦大学遗址前玩滑板的学生……现代、时尚,属于新时代的一切像当年所发生的老故事一样发生着。然而人们仍然怀念过去,在蒙马特高地上的那些画室里,新时代的画家们竞相模仿着当年梵·高的向日葵、星月夜,毫不以为俗套。
所有过去的辉煌、溃败、精致、典雅,所有过去的大人物、小市民、传奇故事以及柴米油盐最终都会变成每一个街角、每一栋老屋里的回忆。倘若有一天这些旧城墙老建筑不在了,那么回忆也将随着它们一同化入尘埃;它们在,这些老故事便有了寄托,人们有了念想。
晚饭后出去散步,身边除了老城墙和丁香花什么都没有的,有一回突然冒出来一句,巴黎好破好旧啊。然而,熟悉了一座城市,如同熟悉了一个人——在他吸引你的一切闪光点背后,你剥离出一个不完美的有缺点的人,你依然喜爱如初。就好比我对北京,我的家。北京的老城也是这样,城里的老故事比欧洲多得多,也传奇得多;为数不多的老胡同,半新不旧的街道,老头老太太扇着扇子吃西瓜,遛一只白色哈巴狗,旧,但真好看啊。可惜的是,更多的北京人整日对着玻璃幕墙和高楼大厦,哪有时间和空间发思古之幽情?也不能家常便饭似的路过一座座旧人的雕像。记忆写在纸上,但是触摸不到,有多少人还记得老故事呢?于是我羡慕欧洲。
其实,中国人喜欢怀古远胜于西方人。我们有太多怀古的诗词佳作,小学生就会背“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只是我们常常没了“朱雀桥”,空留下“乌衣巷”的虚名来凭吊。
一座城市最好的状态应该是古典和现代相融合的。我们保留古典,我们接受现代。我们欣赏古典,我们走向现代。古典寂寞而优雅地古典着,现代喧嚣又热闹地从它身旁走过。两段时光遥遥相望,擦肩而过,我们给予老去的旧时光以敬意,轻轻拂去旧建筑上的灰,让它有一种不刺眼的光亮。
我想起维也纳的安可钟。这是维也纳旧城区的音乐钟,每到整点,会出现一个维也纳历史上的著名人物,响起与之相匹配的音乐。这些人物来自不同的历史时期,包括古罗马皇帝马尔库斯·奥列里乌斯、查理大帝、弗朗茨一世、约瑟夫·海顿等。中午12点,所有人物会一起出现。我喜欢这种纪念的方式。随着时间的流动,旧人物们一个个走来,又一个个离去。时间在继续,而他们不曾被遗忘。
我们留不住过去的时光,那么,就让它优雅地老去吧。
(作者:孙可佳,系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18级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