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东唐诗之路”是指唐代诗人穿越浙东七州(越州、明州、台州、温州、处州、婺州、衢州)的山水人文之路,他们大多从钱塘江出发,经古都绍兴,自镜湖向南过曹娥江,溯源而上,入浙江剡溪,过剡中,至天台山石梁飞瀑。以后,这条线路又延伸到温州,再从瓯江回溯至钱塘江。
“浙东唐诗之路”的形成具有浓厚的地理与历史人文因素。其北靠杭州湾,南、东分连会稽山、四明山,境内气候温润、沃野千里。同时,浙东地区具有深厚的历史文化渊源。河姆渡文明、舜禹传说、勾践灭吴等故事,使人心生敬畏又心向往之。至西晋末年,永嘉南渡,北方世族门阀避难至江左。浙东山水引起了北方士人的浓厚兴趣。对浙东山水的欣赏,贯穿于绍兴至天台一路。江左士人眼中,山水渐渐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琅琊王氏有兰亭诗会,谢灵运有《石壁立招提精舍》《石壁精舍还湖中作》《田南树园激流植援》《登池上楼》等名篇,其为盛唐山水诗的成熟导夫先路,开“浙东唐诗之路”上山水诗书写的先声。因此,“浙东唐诗之路”作为旅游文学的一种,具有浓厚的文化价值。
传统意义上的“浙东唐诗之路”,以钱塘江经越州(即绍兴)至天台为主线,于此一路上,诗歌创作与流传甚夥,尤其是越州风光,颇受诸诗人喜爱。
与越州相关者如萧颖士《越江秋曙》,写秋日越江由黎明至日出的江景:“扁舟东路远,晓月下江。潋滟信潮上,苍茫孤屿分。林声寒动叶,水气曙连云。暾日浪中出,榜歌天际闻。”又如李白《越中秋怀》:“越水绕碧山,周回数千里。乃是天镜中,分明画相似。爱此从冥搜,永怀临湍游。一为沧波客,十见红蕖秋。”其以清丽的笔调描写越中秋日之景,即景遣怀。再如孟郊《越中山水》、施肩吾《宿干越亭》等篇皆与此相类。与“诸暨”相关者如骆宾王《早发诸暨》,写自诸暨出发所经一路之风光:“薄烟横绝巘,轻冻涩回湍。野雾连空暗,山风入曙寒。”其描写山中清冷之景,意境深远。与“剡中”相关者如崔颢《舟行入剡》:“青山行不尽,绿水去何长。”“山梅犹作雨,溪橘未知霜。”其描述剡中节候,清新可爱。与“明州(宁波)”相关者如方干《游雪窦寺》写江南寺庙出尘之美,所谓“地高春色晚,天近日光多。流水随寒玉,遥峰拥翠波”。与“台州”相关者多与天台山及其寺庙有关。如李白《天台晓望》写天台山巍峨气魄与壮丽景象:“天台邻四明,华顶高百越。门标赤城霞,楼栖沧岛月。凭高登远览,直下见溟渤。云垂大鹏翻,波动巨鳌没……安得生羽毛,千春卧蓬阙?”再如王建《题台州隐静寺》:“隐静灵仙寺天凿,杯度飞来建岩壑。五峰直上插银河,一涧当空泻寥廓。崆峒黯淡碧琉璃,白云吞吐红莲阁。不知势压天几重,钟声常闻月中落。”碧琉璃与红莲阁的色彩相碰撞,月落与钟声相交融,既写出了气势,又写出了空灵。这些山水诗,既有淡妆的清新怡人,又有浓妆的美艳绚丽,是“浙东唐诗之路”上山水之美的真实写照。
而随着交通的发达,唐代诗人在满览剡溪风光之后,已不满足于仅至于天台山的游览,他们开始了新的探索,向南沿着谢灵运的足迹来到了永嘉即温州,又沿着瓯江溯流而上,经丽水、金华、富阳等地回溯至钱塘江。在这条路线上,与“温州”相关的山水诗如孟浩然《登江中孤屿赠白云先生王迥》、朱庆余《送僧游温州》。与“婺州(金华)”相关者如陈子昂《春日登金华观》、戴叔伦《婺州路别录事》。与“睦州(建德)”相关者如杜牧《睦州四韵》。而与“富阳”相关者则多为书写富春江或严陵钓台之篇,如孟浩然《经七里滩》、张继《题严陵钓台》。
“浙东唐诗之路”上的山水诗,是对汉魏六朝以来山水诗的发展。其以自然山水为审美对象,以山水感发人生,体道自然。俯仰之间,具见越中山水之美。
随着“浙东唐诗之路”及其延伸段上旅游路线的日益发展,许多诗人至“浙东唐诗之路”及其延伸段游历。而其亲朋则为之作送别践行之诗,以表达羡慕与惜别之情。
以绍兴至天台为主线,在与传统意义上“浙东唐诗之路”相关的诗人诗歌中,有关越州者如王昌龄《送欧阳会稽之任》:“官移会稽郡,地迩上虞乡……逶迤回溪趣,猿啸飞鸟行。万室霁朝雨,千峰迎夕阳。辉辉远洲映,暧暧澄湖光。”送友人往会稽之任,感念会稽诸景。又如白居易《酬微之夸镜湖》:“我嗟身老岁方徂,君更官高兴转孤……一泓镜水谁能羡,自有胸中万顷湖。”虽非刻意描写镜湖之美,亦以湖水自鉴自勉。有关“明州”者如李白《送贺监归四明应制》:“久辞荣禄遂初衣,曾向长生说息机……瑶台含雾星辰满,仙峤浮空岛屿微。借问欲栖珠树鹤,何年却向帝城飞。”彼时贺知章辞官回乡,李白作此篇以赠。又如岑参《送任郎中出守明州》,其诗曰:“罢起郞官草,初封刺史符。城边楼枕海,郭里树侵湖。郡政傍连楚,朝恩独借吴。观涛秋正好,莫不上姑苏。”气势磅礴,壮丽出彩。他者如施肩吾《忆四明山泉》《寄四明山子》则为回忆与寄友之作。有关“台州”者如张九龄《送杨道士往天台》:“鬼谷还成道,天台去学仙。行应松子化,留与世人传。此地烟波远,何时羽驾旋。当须一把袂,城郭共依然。”既有对杨道士入天台的欣羡,又有作为友人的不舍与留恋。又如许浑《思天台》:“赤城云雪深,山客负归心。昨夜西斋宿,月明琪树阴。”空灵干净的意象,身已远而心犹在。他者如崔湜《寄天台司马先生》、张子容《送苏倩游天台》、薛曜《送道士入天台》、刘长卿《送少微上人游天台》等,多为送别故人之篇,“浙东唐诗之路”上的风光,亦引发了送别之人无数的想象。
而与“浙东唐诗之路”延伸段有关的诗人诗歌,自温州永嘉至钱塘江一路,有司空图《寄永嘉崔道融》,想象永嘉明丽山水,以寄幽思。又有王维《送缙云苗太守》,述其由会稽任缙云之事,遥想浙东风光与人事安排。再如许浑《送客归兰溪》:“众水喧严濑,群峰抱沉楼。因君几南望,曾向此中游。”诗中之客当于严陵濑向南归兰溪之行,而诗中亦带清冷之意。他者如刘长卿《奉寄婺州李使君舍人》、武元衡《送严绅游兰溪》、元稹《送王十一郎游剡中》等。这些与“浙东唐诗之路”间接相关的诗歌,进一步丰富了“浙东唐诗之路”的文化意蕴与人文情感。
浙东唐诗之路上的山水诗,渐趋摆脱了六朝之时景色与玄理相割裂的弊端,其将情、景、意渐趋融为一体,圆美流转,或清丽自然,或明媚妖娆,或幽深悠远,或淡泊清浅。以深情之意,写清丽之章,兴玲珑之象,与其他山水诗一起,共同促成了山水诗在唐代的成熟。
浙东越中,因其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和优越的地理环境为“浙东唐诗之路”的形成提供了原始基因。永嘉南渡,世族南迁,江左立国,北方世族文化输入江南,为“浙东唐诗之路”打下基础。至于唐代,“浙东唐诗之路”正式形成,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孟郊、王建、戴叔伦、刘长卿、白居易、元稹、权德舆等唐代著名诗人皆至越中,赋诗作文,进一步促进了这条旅游路线的发展。而通过对“浙东唐诗之路”及其延伸段上作品的搜寻可知,其游览景点相对集中,诗人们酬唱赠答之作甚多。同时,“浙东唐诗之路”上还有众多的僧庙与道观,如绍兴云门寺、宁波雪窦寺、新昌大佛寺、天台国清寺等,这些寺庙逐渐形成一道特殊的风景线。唐代国力强盛,越中山水壮丽,诗人们游览“浙东唐诗之路”之时,所写的诗歌充满了对祖国山水的热爱之情,表现出积极开阔的心胸,这些诗歌直到今天仍然有着无限的生命力。因此,“浙东唐诗之路”上的旅游文学值得我们重视。
(作者:林家骊,系浙江树人大学人文与外国语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