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著者说】
很多时候,即便是再好的作品,也需要等待属于它的时刻。美国著名地缘政治分析学家罗伯特·D.卡普兰的很多作品就是如此。他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作为自由撰稿人,报道发生在巴尔干、非洲、中东和阿富汗等地的事件,但似乎并未引起太多的注意,因为他所到之处,大都是当时美国主流媒体极少关注或干脆忽略的地方。他的《巴尔干两千年》书稿在几家出版商那里都碰了钉子。
该书命运的转机出现在1993年,据说时任美国总统的比尔·克林顿在考虑美国该如何对待在波斯尼亚发生的战争时,经常阅读《巴尔干两千年》。从此他出版的一系列深受关注的著作,受到了美国政府和军方重要决策部门的高度重视,很快成为具有重大国际影响的地缘政治分析学家。
《巴尔干两千年》是他声名鹊起的关键之作。这固然与巴尔干半岛独特险要的地理位置和山川形势有关,与巴尔干波谲云诡而又时常充斥着血雨腥风的历史有关,更与作者倾注在该书上的心血有关。他在希腊生活了7年的时间,并有目的地在巴尔干各地游历、采访和记录,前后长达十年之久,然后才动笔撰写这一部几乎注定会产生重要影响的地缘政治学的名著。
卡普兰本人把该书看作是一本充满个人色彩的文化游记,但他写作该书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抒发思古之幽情,一本西方的“文化苦旅”,而是力图“以一种最为活泼的方式来探讨历史、艺术和政治”。因此,与普通的文化游记不同,该书会给人一种深沉、凝重带着苦涩余味的阅读体验。该书英文名的原意是“巴尔干的幽灵”,其宗旨是要描述两千多年来在巴尔干半岛出现过的、难以被忘却的幽灵般的存在,从而把握该地区幽暗而凶险的文化历史脉络。无疑,这些形形色色的幽灵之所以难以被忘却,是因为他们在世之时都是具有重大影响力的人物;因此,在其肉身磨灭数百年甚或千年之后,他们仍然以各种形式存活在人们的记忆之中,对人们及其组成的共同体产生着这样或那样的影响。
卡普兰光顾最多的地方是巴尔干各地的教堂、修道院和寺庙,对这些建筑物的历史、建筑风格和式样、所陈列的艺术作品、所举行的宗教仪式等等,都能娓娓道来,且有独特的发现和感悟。他对宗教场所的墓室或墓地尤其感兴趣,多次审视宗教领袖人物的墓碑并阅读和记录上面的文字。他还参拜过多处乡间公墓,其中他对罗马尼亚一处请吉卜赛人暂时看护、但眼看着就要被遗弃的犹太人公墓的描写,让人产生强烈的悲怆之感。
尽管卡普兰采访的地点主要在城市,但他的足迹可谓遍及巴尔干的山山水水。在书中可以看到他乘坐颠簸不已的汽车穿过陡峭的峡谷,挤上脏乱不堪的火车在城市之间奔波,还搭乘简陋而危险的平底船去多瑙河的入海口。有一次,他竟然跟随一位想方设法要离开罗马尼亚的青年,到了他父母在劳作的、夹杂着“甘菊和胡椒薄荷的香味与浓重的粪肥以及牲畜气味的”田间地头。作为一名敏锐的观察者和深刻的思想者,卡普兰能够把他在行走的过程中目睹的一切,在与巴尔干三教九流的对话中听到的一切,都给予独特而富有想象力的解释。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经常“会从最为具体的细节跳到最为抽象的内容”。卡普兰文字的重心总是落在了对当地人生活的状况的思索之上。
卡普兰的且行且思,让他有充足的机会去发现巴尔干半岛斑斓多彩的文化所隐含的种种秘密,该书可视为他以其特有的细腻而又犀利的笔触,“探讨(巴尔干)历史、艺术和政治”的文化之旅所做的记录。想必他对这种写作方式深有体会,因为他后来的著作在很大程度上说,都沿袭了这样的写作风格。他甚至在出版于2012年的《即将到来的地缘战争》一书的开头这样说:“要问有关未来的问题,最好的立足点就是大地,要尽可能地放慢脚步去旅行。”他的这一点观点已得到了许多学者的赞同。
文化并不是某种抽象的、仅供瞻仰或炫耀的东西;真正的、具有生命力的文化存活在人们的行为模式中,构成人类进行艺术创造和追求美好生活的重要动力,也体现在人类社会通行的各种制度中。文化冲突所导致的灾难性的后果,似乎更能够证明文化的生命力,也昭示着理性的文化建设的持久性和必要性。
一直被视为欧洲第三世界、混乱策源地、火药桶的巴尔干如今迎来了一个世纪以来最大的利好,那就是中国的一带一路规划将给这个地区注入巨大的经济活力,经济的力量或许可以打破各地区的壁垒,将巴尔干各国各族整合到一个活跃的交流网络之中。毕竟隔离和陌生是造成误解的一大诱因,卡普兰所说的挥之不去的千年幽灵真的可以被阳光驱散。
(作者:赵秀福,系山东大学外语学院教授、本书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