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文化可以为构建新的世界文化秩序作出巨大贡献

    “世界需要儒学，要把儒学传播到外国去。”日前，在由山东省委、中国社会科学院、光明日报社主办的“推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理论研讨会上，山东省特聘儒学大家、美国学者安乐哲在会上做出如上表示。

    记者眼前的安乐哲，一头金灰色的卷发，面色红润，和蔼可亲，一双眼睛闪烁着智慧的灵光，虽然年逾七旬，精神依旧矍铄。在谈到儒学与世界文化秩序变革的话题时，安乐哲侃侃而谈。

    “面对世界文化秩序所呈现出来的种种问题，当代宗教历史学家詹姆斯·卡尔斯为我们指出了‘有限游戏’与‘无限游戏’的明显区别，或许有助于我们思考儒家文化所具有的不同于其他文化的重要价值。”安乐哲说，有限游戏是指游戏的参与方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按照一套有限的规则进行，而且按照其规则必须得出确切的结果，即，一方为赢，一方为输。有限游戏有明确的起点和终点，只能有一方获胜。这样理解游戏的话，我们立刻会联想到各种竞争性的人类活动，人们想尽办法要去完成，要打败对方。如果用广泛存在的个人主义和自由价值观来理解人类，就会热衷于有限游戏，把各种层面的事务都当作有限游戏对待，不论个人之间、公司之间，还是主权国家之间。

    “无限游戏的架构不同，所追求的结果也不同。无限游戏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人们致力于加强合作关系，作为共同体一起取得成功，而不是某一方通过竞争获胜，目标纯粹是共享繁荣。”安乐哲举例说，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可以很好地说明我们怎样进行无限游戏。家庭中，母子之间自然地、持续不断地加强其相互关系，以有效应对他们可能会面对的不断出现的复杂问题。在无限游戏里，母子之间关系是相互依赖的，要么努力合作不断取得成功，要么一起失败。无限游戏必须不断加强相互关系，始终保持双赢，否则就会双输。

    安乐哲认为，现在全球性的以及局部遇到的各种困境可谓是“全面风暴”，我们有必要寻找文化资源予以应对，需要从有限游戏转换到无限游戏，共同面对挑战，并且有希望克服今天共同面对的各种挑战。

    在安乐哲看来，东亚的哲学，儒学、佛教和道教，显而易见地都是把血缘关系放在首位，由此展开来并且不断加强关系，呈现出无限游戏的特点。儒家文化对各种不同的和相互依靠的关系所具有的价值有着恰当的理解，认为人是根植于其中，由关系的特定性以及相互作用的模式所滋养的。问题是，是否有这样的力量，能够挑战在现代化和西方化之间简单画等号，并且允许儒家哲学在改变世界文化秩序中发挥作用。由存在于厚重而繁复的家庭和社区结构中，并且能够指引人们道德行为的当代儒家伦理，即由自然关系的力量来挑战和改变世界的地缘政治秩序和文化秩序，或许是可能的。

    “证据表明亚洲至少有一个现实案例可以很肯定地回答这个问题，儒家文化可以为构建新的世界文化秩序作出巨大贡献。”安乐哲说，过去几十年，国学院在中国各地的优秀院校里成长起来。世界各地许多一流的高等院校也都开设相关课程，而且中国院校与西方院校合作已经设立500多所孔子学院。

    安乐哲说，另一个对改变世界文化秩序有影响的是，中国2013年底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迅速成为中国不断增长的对世界影响力的总概括。中国提出这一宏大倡议的时间，正是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运动包围了美国和欧洲，产生政府退出自由贸易协议，对于承诺解决的全球问题，包括核扩散、移民潮、环境恶化、失控的气候变化，要么反对要么放弃，西方国家似乎在争先恐后转向只能有一方获胜的有限游戏。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是另一种选择，可以作为试金石，让我们知道中国的资源可以怎样对经济、政治，以及世界文化秩序发挥作用。如果中国按照其儒学价值观，采用特有的文化资产，“共赢”和“人类命运共同体”，与国际社会一起促进形成共赢的无限游戏模式，它将成为在新的全球秩序中非常重要的因素，世界将因此而不同。

    在具体的词汇概念里，儒家传统已经为变化中的世界文化秩序提供了什么。安乐哲认为，作为一直存活的文化传统，它在当代中国与早期文化根源之间的连续性是很明显的，而在古希腊与现代国家希腊之间、在古罗马与现代意大利之间、在古埃及与其现在面貌之间，这种联系是很微弱的。中国提供了一个混合的、包罗广泛的，文化发展变化的样板，长达若干世纪的激烈交锋，使之成为混合及至融合的大熔炉。这是一个传统，在其中学习西方的思潮，首先是佛教，然后是各种思潮，从基督教到新教的传道士，再到马克思主义的传入，一直到这个时代的现象学和实用主义，已经被吸收和内在化，变成了发展进化中的儒学传统本身。儒家传统之所以拥有持久的动力，因为它是直接来源于与人类实际生活相关的体验。不同于依靠形而上学假设或超自然想象，儒学是一种现实的自然主义，它关注的是目前和当下所给定的条件下，通过改进日常事务，能够提高个人价值的可能性。儒学作为文化，就是要把人们所经历的日常事务变为最不寻常的事情。在一代又一代民众传承的过程中，依靠人们创造性培育，文化的谱系得以传递下来。它不断扩展，依靠在家庭和社区里的人们的创造性培育，形成了人们的宇宙观。个人价值是人类文化的源泉，反过来，综合而成的资源为每个人的成长提供背景条件。

    “儒家思想也有助于我们对社会秩序的理解。儒家社区的基础植根于人类渴望建立合理的社会角色及其关系（礼），对这一哲学术语的翻译是需要仔细斟酌的。”安乐哲表示，正式而言，礼是指特定身份的人、关系以及机构，便于进行密切的交流沟通，从而促进家庭及社会的感情及氛围。所有正式行为都构成了礼仪的一个方面——包括餐桌礼仪，问候和道别礼仪，毕业典礼，婚礼，葬礼，表示尊重的不同姿势，祭祀祖先等。在这种正式意义上，“礼”构成了一种社会秩序，在人类社会习俗中，为每个成员在家庭、社会和政府中提供了一个明确的地位。但在这个宇宙观中，更加注重的是礼的调和作用而不是它的形式。“礼”可以解释为一种文化，因为它代代相传，作为人类文明的储备库，使个体能够继承并传承价值观，并且使个体找到他们的人生意义，总是在常新的状态。当我们在当今社会守礼，很大意义上在于它帮助我们连接过去、现在和未来。

    以儒家角色伦理作为道德生活的一种视角，儒学为颇受争议并且不断弱化的个人自由主义意识形态下的输赢对立模型提供了一个双赢或双输的替代方案。

    “我相信，这些对儒学的关于人的观念的探究特别契合当前时代。”安乐哲说，儒家哲学可能为我们的时代提供最重要的贡献，正是它自己精心设计的、复杂的、符合道德规范的关系构成的人的概念，可以用来批评和挑战根深蒂固的个人主义为基础的意识形态。特别是，在此关键时刻，我们能够清楚预测到世界文化秩序变革中的整体性变化，“成长为人”的人的概念作为一种替代理论，给了我非常清楚的提示，我们应该努力，使儒学在讲台上有其应有的地位。

    “这个论点并不是说我所倡导的儒家价值观可以用来解决世界上所有的问题。”安乐哲话锋一转：我唤起对儒家传统的关注，意图在于，在这个人类历史上最宏大变革的时代，我们尽最大努力为所有可获得的文化资源创造空间。“儒家文化传统作为丰富世界文化宝库的重要资源，作为我们现存价值观的实质性批判理论，价值巨大，意义深远，值得我们好好学习。”

    （本报记者 赵秋丽 李志臣 冯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