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时春是明代“嘉靖八才子”之一,是当时政坛和文坛颇有影响的官员、文人,也是陇右尤其是陇东历史上的文化巨匠,传世有《赵浚谷集》。
赵时春先祖于元代中期徙居平凉,至嘉靖时,他们已在平凉生活了一百多年。除为官十载之外,赵时春一生的活动范围大体不出平凉。一百余年的家族历史,以及个人长期生活的濡染,使得赵时春及其文学创作都打上了深深的地域文化烙印,胡松在《浚谷集序》中概括为“秦人而为秦声”,可谓慧眼识见。具体来说,其创作的地域特色主要表现在情辞慷慨、描写陇东风物和对边患的密切关注上。
赵时春诗文的情辞慷慨,是平凉“歌谣慷慨,风流犹存”的历史传承,也是明代甚至整个古代陇右作家的群体特点,远者如王符、傅玄,近者如康海、李梦阳等,莫不如此。这显然是地域文化影响所致。这种性格反映在作品中时,就呈现出了情辞慷慨的特点。李开先《浚谷集序》评论道:“(赵时春)诗有秦声,文有汉骨,朴厚而近古,慷慨而尚义,此三秦风气。”李开先在“三秦风气”的地域文化视野中,评论赵时春诗文的“慷慨尚义”,深具远见。《明史·赵时春传》的评价也大致相同。应该说,赵时春诗文之情辞慷慨,是历来学人的普遍认识。
赵时春的诗歌语言宏丽,感情充沛,气象壮阔,充分体现出“情辞慷慨”的特点。如其五律《秋暮登桂香楼》:“烟树杳苍苍,凭高望四荒。天寒风日劲,地静水云长。秦塞连山紫,陇林带雪黄。秋声连道殣,无地不含伤。”写暮秋登楼之感,语言刚劲有力,景色苍凉壮阔,情感沉郁慷慨,末尾点题,说明即使是闲暇登楼,但还是胸怀天下、心系苍生,体现出士大夫的可贵良知,用李开先“慷慨尚义”之语来评价,最为恰当。
其实,赵时春等西北作家之情辞慷慨,也是他们描摹西北山河的需要。这里的山川草树、烟云变化,英雄慷慨、烈士悲歌,以及百姓稼穑、边关烽火,都在其笔下吞吐风云,气象万千。应该说,是陇东历史与风物给了赵时春以感动,赵时春也以大量诗文为陇东历史与风物增添了厚重感和温度。在其诗文中,崆峒山、六盘山、关山、弹筝峡、瓦亭关、柳湖、暖泉,以及固原、朝那、静宁、泾州、崇信等地城防、府(县)学、人物等历史人文遗迹,都有描述和咏叹,赵时春也因此成为历史上描写陇东风物与人文最为集中的作家。
崆峒山是平凉最负盛名的历史人文遗迹,对此,赵时春有多篇诗文吟咏,如《游崆峒记》《陟崆峒》《黄帝问道处》等,还有许多诗文也间接提及崆峒,他是历来咏崆峒最多也最精彩的作家。赵时春善于用歌行体诗寄寓他在“崆峒之野”的人生感慨,形成其歌行体风华绮丽、苍凉豪迈、灏气流转的特色。如其歌行体《寄包蒙泉侍御》诗,寄赠对象是谪戍庄浪卫(今甘肃永登)的湖广按察使包节。包节与赵时春都有着不阿权贵、直言敢谏的个性,此时都身处西陲,同处人生的失意中。该诗将高卧空山、陆沉西陲的顾影自怜(“况吾与子俱陆沉,车尘马迹徒然尔”),以及对人世纷华、人间虚名的风景看透(“人世纷华尽等闲,虚名都付蔡侯纸”),对落难友人和斯人憔悴的深切勉励(“长向尊前对圣贤,那问凡间有藏否”),都融为一体,一唱三叹,显得沉郁又洒脱,极具感染力。这样的情感内涵与诗歌风格,显然有着“崆峒之野”的风雨滋润和文化沾溉。
赵时春对陇东历史、风物的描述,有些还成了相关的稀见文献。如其《朝那庙碑》一文,讨论秦惠王《大沉厥湫文》的出土地点,认为华亭县西北砚峡的湫池即朝那湫,也即《大沉厥湫文》的出土地。这是古人讨论《诅楚文》的珍贵文献,遗憾的是,历代学者均未关注到。
赵时春诗文对边防的密切关注也是其地域特色的突出表现。明中期北方蒙古俺答部强盛,驻牧河套一带,对北部边防形成了严峻挑战。陇东距离河套较近,因此屡被侵扰。赵时春也曾亲历过俺答骑兵侵扰平凉城北的事件(见周鉴《赵浚谷行实》),这样的生活,必然会促使他更为关注边防。李贽《续藏书·佥都御史赵公》载,赵时春与人谈及俺答蒙古时,“辄裂眦攘臂,誓不与俱生”,足见其对俺答蒙古的态度。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带军突破古北口长城,兵临北京城下,史称“庚戌之变”。为了选拔将领,朝廷起用赵时春为兵部主事。此后,他任右佥都御史巡抚山西,转战于北防一线,尽管树功无多,但也使他更为了解北防的地理和现实,进一步强化了其创作中关注北防的内容。
其实,对西北边防的密切关注,还是陇东作家的历史传统。东汉时王符、傅燮对于“弃凉州”之议的据理力争、大声疾呼,为凉州的保全作出了历史性贡献。这既是其家国责任的反映,更是乡土情结的体现。赵时春对边防的高度关注,正是对这种传统的继承。为了探讨战守之策,他作《御戎论》三篇,积极言战,也为他带来了“知兵”的声誉。何乔远《名山藏·赵时春传》全文收录《御戎论》,足见其影响。其他如《杨提学〈大宁考〉叙》《〈紫荆考〉序》等文,关注点还是北部边防。其《(嘉靖)平凉府志》,是平凉历史上的第一部方志。这样的主题倾向,也成了赵时春文学创作上的地域标签。
虽然赵时春的诗歌也屡屡提及北防问题,但就表述的系统、深刻和完整而言,显然不及文章。赵时春的这类文章,淡化了性灵抒情的因素,言之有物,观点鲜明,逻辑谨严,气势浩然,是典型的经世之文,在当时即产生了普遍影响,“传播海内,士相与口诵手抄,以为法式”(徐阶《浚谷集序》)。其主旨,徐阶概括为“正士风,定国是,建尊主、庇民之业”(同前),其风格,胡松评为“变跌宕如司马子长”(同前),都一语中的。从地域文化的视角来看,其文章沿袭“三秦风气”长于议论、盛于气势而又淳朴厚重的地域特点,与司马迁、王符等遥相呼应,进一步丰富和深化了“秦风”的内涵,为发扬“秦风”作出了历史性贡献;同时,这些文章也更加突显了赵时春文学的个性,增强了其在文坛的影响力,使他成为明代“秦人而为秦声”的代表。因此,可以确定,地域特色是赵时春文学创作的鲜明标签,地域文化是其创作的重要内容。
(作者:杜志强,系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