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讲好中国故事成为一个热门话题。中国故事的来源与路径多种多样,从民间故事中寻找资源是一个有效方式。古老的神话传说、民间童话,还有节日故事、民俗故事、成语故事等,都蕴含着丰富的中华文脉气象,是能够彰显中华传统文化魅力的中国故事。
但对这样的中国故事,过去大多停留在收集和整理的层面上,缺少有效的改编、重述、传播与推广。新中国成立以来,民间文学的搜集整理只是民间文学研究者一个学术行为,搜集整理好了之后,专家学者们习惯将之编辑成一卷一卷的故事“大系”和“集成”收藏起来,很少有人去改编,使之大众化,回到今天的读者中间。如果对民间文学中的“好故事”加以改编,变成适合儿童阅读和家庭教育的故事,让中国故事滋养童心、影响童年、引领成长,就更有价值了。
民间故事、民间童话、神话传说是人类的童年叙事,也是文学艺术的原始叙事。美国叙事学家伯格就说过,作为原始叙事的童话的各种因素在经过派生和发挥之后,可以引发出大多数其他通俗文化样式。他曾以一篇欧洲的民间王子和公主的童话故事为例,来分析其中的叙事元素,认为它就包括了不同的通俗文学样式的萌芽:怪动物(恐怖小说的元素)、出发去寻找被绑架的公主(侦探小说的叙事元素)、类似于火箭飞船的魔毯(科幻元素)、与怪物搏斗(动作冒险小说的元素)、与公主结婚(浪漫故事元素)。伯格的这种童话叙事学分析说明,民间童话作为人类童年叙事对后来的叙事文学有着深远的影响。今天,科幻小说、探险故事和侦探小说等很多通俗文学样式,都是有民间故事这个根的。
除此之外,要充分认识民间故事改编的价值和意义。欧洲儿童文学的现代化发展进程,经历了一个民间故事的改编期。德国的格林兄弟整理改编的《格林童话》(《德国儿童和家庭故事集》)、法国贝洛改编的《鹅妈妈故事集》,还有意大利卡尔维诺改编的《意大利童话》,就是欧洲民间故事的改编,也是欧洲儿童文学改编的标志性作品。它们直接影响了家庭和孩子的成长,也奠定了欧洲人的童年阅读,为后来的儿童文学创作、儿童读物出版及语文教育奠定了广泛的读者基础,甚至直接推动了欧洲现代学校教育与文学经典的接受和传播。
不过,民间故事的改编并不容易。需要明确的是,民间故事的改编和重述,不但是民间文学研究的一个实践路径,也是创意写作的一个方向。改编和重述,不是抄写与重复,而是再创造,用新的语言和思维,用现代观念来再现民间故事的魅力,也使民族传统文化得到重新的传播与发扬。同时,改编要考虑最大的读者群。过去,也有一些针对我国传统的民间故事、民间童话的改编和重述,但都是按照成年人的理解与接受来改编的,而很少按照《格林童话》的方式来改编。格林兄弟在改编和重述中将之定位为“儿童与家庭故事”,这是《格林童话》得以广泛传播的一个重要因素。所以说,民间故事要真正改编成广受欢迎的“中国好故事”,要尽量符合儿童的接受需求,使之儿童文学化,这样才能进入家庭教育和语文教育的通途。
民间故事的改编和重述,需要抓住精神要素,把传统文化中值得传承的元素保留下来。说白了,改编中国民间故事,就是要留存中国人的价值观和中华美德等核心元素,同时需要善于运用恰当的形式。比如,俄国诗人普希金改编《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时将民间童话改编成了童话诗,使之成为经典并广为流传。此外,可以把民间故事变成“绘本中国故事”,使之更有吸引力。值得肯定的是,目前有一些出版社推出了中国神话和民间故事的绘本,受到了少儿读者的喜爱。这一点,过去的连环画之所以受到儿童读者喜爱,也是这个道理。
当然,做好民间故事的改编和重述,改编者需要拥有民间文化和通俗文学的专业知识,尤其要对民间文学抱有真正的理解和热爱。目前来看,有些改编作品对民间文学的理解不够,改编时完全忽略了民间故事的叙事方式,也丢失了民间文学的文化意蕴,有的甚至只是保留了故事中的人物和地点而已。同时改编者需要具有民间文学的筛选和分类能力。民间故事很多,每一个省市都收集有很多的故事,关于某一个母题都有数以百计的故事,甚至一个“孟姜女”的形象,就有几十个不同的故事,足以连缀成一部长篇小说。但这些故事如何筛选、如何分类,然后再进行比较恰当的改编,是一门学问。民间故事大多短小精悍,要改编成有吸引力的故事,就得把故事的情节和细节进行充实,让故事变得曲折动人,又不失去原有的叙事风格,不丢失人物形象的原有性格。特别是面对儿童读者,不但要改编得生动有趣,还要考虑儿童的认知与审美,要有正确、现代的儿童观和价值观,且要有语文思维和教育立场。只有这样,短小的民间故事经过改编,才能重新焕发出勃勃的艺术生机,获得更大的教育魅力。
在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坚定文化自信的新时代背景下,民间文学、民俗学的价值亟待重估。民间文学、民俗学可以和创意写作、儿童教育学科有机融合,把民间文学的整理和研究,与创造性改编、重述及儿童教育的需求结合起来,用纯正的中国故事,滋养中国孩子的美好童年。
(作者:谭旭东,系上海大学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