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论坛·温故】
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比利时《晚报》发表题为《中欧友谊和合作:让生活越来越好》的署名文章,文中指出:“‘智者求同,愚者求异’。中欧要本着相互尊重、平等相待、求同存异、合作共赢的态度去加强对话和沟通,寻求利益最大公约数,共享机遇,共迎挑战。”
“智者求同,愚者求异”是对《黄帝内经·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中“智者察同,愚者察异”的化用,原文是:“智者察同,愚者察异。愚者不足,智者有余。有余则耳目聪明,身体轻强,老者复壮,壮者益治。是以圣人为无为之事,乐恬憺之能,从欲快志于虚无之守,故寿命无穷,与天地终。此圣人之治身也。”《黄帝内经》是我国最早的一部医学典籍,也是道家一个重要分支“黄老学派”的代表作之一,它的中医学说和养生治身之法,都以道家崇尚的“道”为最终根据。此处的“同”指的就是万物相通的根本之“道”,而“异”则是万物差别的表象。有智慧的人善于发现万事万物的“同”,抓住相通的根本,就会“有余”;而愚昧的人则总把注意力放在万事万物的差别上,从而被表象所困扰,舍本逐末,导致“不足”。“有余”者“耳目聪明,身体轻强,老者复壮,壮者益治”,能够“寿命无穷”,所以“察同”是“圣人”的“治身”之道。这句话凝聚了中国文化的最高智慧,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理解。
该句原文出自道家经典,体现了道家思想的精义。它讲的不仅是养生,也是治天下之理。道家学说本“出于史官”,在总结“祸福古今之道”的基础上产生,目的在于实现致治之世。《吕氏春秋·执一》说道家思想:“以身为家,以家为国,以国为天下。此四者异位同本。故圣人之事,广之则极宇宙,穷日月,约之则无出乎身者也。”这里说得非常透彻:身、家、国、天下这四者“异位同本”,表象虽异,本质则同,只要着眼于“本”和“同”,从最切近、最简约的“身”做起,推之于天下,便可以使万物各行自然,并行不悖,达到天下大治。所以《老子》言:“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治身与治世实为一事,每个人“为无为之事”,各当其位,天下自然大治。这其中,“无为”是道家的核心理念,它并非通常所理解的什么都不去做,而是不刻意去做。顺应了根本的“同”,不逆人情物理,自然而然就会“秉要执本”,以简驭繁,这就是不刻意;而差异总是相对的,总把注意力放在纠正、抹杀万物的差别上,就会陷于“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的境地,使一切更加复杂化,离根本之同越来越远,这就是刻意为之,不但注定徒劳无功,甚至还会以末害本,是愚者之行。
同样思想其实也见之于儒家。《论语》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就是对具体差别的包容。世界正是由各种人、各种思想、各种信仰、各种民族和国家的差异性存在而彰显出意义和活力,追求绝对的相同既没有意义,也行不通。表面看,此话似乎讲“和”而排斥“同”,实际上排斥的是抹杀差异性的小同,而其追求的“和”的境界,正是基于求“更好地生存和发展”这一共通的根本“大同”,也是为了实现这一大同。其实践方法也和道家有相似之处:“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而已。”从最切身处感受自己的需求,推己及人,就懂得尊重他人同样的需求,具体的推演方法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当然,有时己所欲又未必为人所欲,所以孔子又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来补充,这就最大限度上清除了其中的强制因素,充分保证了不会假尊重之名、行霸权之实,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求大同舍小同、“和而不同”。
儒道两家同源异流,二者都出于王官之学,对人和社会的问题都有深切的终极关怀,二者虽然在具体学说上“各引一端”,却都体现出了“求同存异”的最高智慧,并充分展示了这一思想的现实方法论意义。在当今世界,人与人、国家与国家、文化与文化,都有各自的特点和具体情况,过度凸显差异、放大分歧、加剧对立,其结果只能制造无谓的误解和冲突,割裂本能携手共进、互相促生的可能,导致失去更大的、更根本的共同利益。更多地把着眼点放在“更好地生存和发展”这一“同”上,不但符合各国的根本利益,也符合世界人民的根本利益。聪明者不但能观察到这一“同”,而且还能化被动为主动,去寻求、追求“同”。
“智者求同,愚者求异”这句话,不仅凝聚了中国传统中“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的精神,更是人类的文化智慧和文明的体现。小到个人、社会团体,大到民族、国家,如果都努力求同而不是求异,那么就会形成相资相助、繁荣共生的世界文明景象。
(作者:宋颖,系北京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文化教育中心青年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