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江南 寸草春晖

    春色渐浓，草长莺飞。在京华烟雨迷蒙的湿润天气里，浙江越剧团的《游子吟》行行复行行，从江南带来了家长里短的温馨感觉，那就是大家都熟悉的母亲的气息。喜观此剧，寸草春晖的感恩之情油然而生。

    在中国诗歌史上，歌咏母爱无疆的篇章为数不少，但最为平易近人也最能深入民心的第一首名诗，还是孟郊的《游子吟》。浙江越剧团与孟郊的故乡德清县合作，又请到了新锐剧作家颜全毅和资深名导杨小青，诸美并，机缘合，人文聚，于是就有了越剧版《游子吟》的问世。

    古往今来的剧作家们，大都垂青于帝王将相与才子佳人，当今的剧作家们更多地聚焦于现实题材，这都是历史的选择、审美的惯性和时代的呼唤。此时此刻，把一位官位太小、命运不济的孟郊搬上舞台，这就出现了中国戏曲史上第一部孟郊题材戏。前有《孟母三迁》养成圣贤的劝学之举，后有《游子吟》母爱无限的密密针线，一是劝人向上，一是感受着母爱的温暖，这就让整个民族都有了事业的皈依和人生的温度。

    越剧《游子吟》叙孟郊几次赶考落第、终为小吏的艰难之路，以及母亲对儿子始终无怨无悔、在心底深处不离不弃的安慰、牵挂和期盼。剧作家把母亲为儿子缝制寒衣的过程，上升为一种精神图腾般的举动，这就将普天下母亲与儿女的感情，非常家常也非常典型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一轮残月挂天上，半点清辉入寒窗。借着月色补衣裳，一针一线不寻常。针儿好似天下娘，线脚好似年少郎。不论线脚疏与密，针儿啊，怕你歪来怕错行。

    这一核心唱段可以看成是对孟郊诗作的具体演绎和动作诠释。基于此，母亲一再送儿登程的“三送”，都将缝就的寒衣作为基本道具。儿子一开始对此大大咧咧、习以为常的并不领情和最终的深切感动，次第体现出“三春晖”的恩情与大爱。

    尽管母亲的大爱无边，可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娘还是忍痛割爱，拆散了儿子与青梅竹马的女友乔心盈彼此心仪的爱情与婚姻之桥，为他另择佳偶，让他与林兰英另铸婚姻。孟郊从痛苦到郁闷，从抗拒到反叛，从无比失意到借酒浇愁，从对母亲的抱怨到对妻子的一向冷落，都使得这出戏波澜叠起而令人感动：

    乔心盈：可恨我爹爹强拆鸳鸯，裴姨说，要是我们在一起，我爹爹就要到学台衙门夺了你的秀才名分，断了你的功名前程。

    孟郊：什么？我母亲找过你？是我母亲要你离开我的？

    乔心盈：是的，你母亲是为你好，我也为你好。我以为我嫁了人，你的日子就会好起来的，想不到如今，我们两个过得如此凄凉……

    孟郊：心盈妹妹，你也过得不好？

    乔心盈：如今我家除了银子，什么都没有了……

    乔心盈说得对，她与孟郊母亲的初心，都是为了孟郊好，为了他的锦绣前程而不得不达成共识，宁愿痛了内心、损毁自己也要成全孟郊。在深情厚谊、情天恨海面前，一切金钱、地位都显得是那么的无趣无味，那么的精神贫穷和品格低下。天下岂有不是的父母，哪怕好多事情做的未必明智，长辈们有的主观意志确实严重影响了孩子们的意愿，但是没有过错的爱其实就不真实，带有一些误解和主观的爱，才是父母之爱的基本呈现和常态化表达。正因为此，这出戏具备在家庭伦理上令人深思的矛盾冲突，这些冲突也必然随着年轻人的长大，随着年少人自己也做了父母之后，才能更加深刻地体会到父母的用心良苦和可以容错的深恩大爱。

    这出戏的舞美太有江南意境了。柳丝悠悠，是牵不断的情爱；雨雪霏霏，那是作为亟待分娩的另一位断肠人林兰英的情感绝境。江南四处可见的河道，一弯小桥可以是情人间柔情蜜意的小桥，又是生死离别的奈何桥……

    必须对浙江越剧团的《游子吟》剧组致以崇高的敬意，整出戏给观众的感觉是表演精湛，风格精致，制作精良。杨小青导演的江南水墨画的风格体现，充满诗情画意的舞台综合艺术呈现，富于新意、十分动听的音乐与配器，无一不美，体现了越剧艺术和南方戏剧的清新淡雅。饰演母亲的王滨梅，从花旦改为老旦，不仅靠美丽温婉感人，更是在精湛表演中具备大爱母亲的永恒魅力。汪舟格还有华渭强的表演，或者清新动人，或者老成工稳，一上场就得到大家的喜欢和认同。

    孟郊的《游子吟》生动表达了中国人浓厚的家庭情结，孟郊家乡德清县缅怀先贤，挖掘本地的人文内蕴，通过越剧《游子吟》连接起中华民族的家庭伦理和感恩情怀，这是越剧界从《五女拜寿》之后，又一重对于家庭伦理的呼唤，对于父母深恩的讴歌。

    本剧编剧颜全毅，在创作此剧时用了心思。尽管孟郊对于林兰英的长期抗拒还可以抒写得更加合理一些，但是其剧作中展示的必然带有瑕疵、好多局限和某种片面性的父母大爱，以及随之而来关于做母亲的长辈，要靠自己摸索才能当好娘、育好儿的自我反思，都具备令人三思的哲理内涵。我与全毅，多年来亦师亦友，很希望他作为戏曲作家群中为数不多的文学博士与戏剧教授，创作出更多更好、启人深思的作品来，为建设和丰富当代中国人的精神家园和伦理道德，为繁荣戏曲艺术，妆点文化天地多写戏曲，写好戏曲，做出更多更大的贡献。

    （作者：谢柏梁，系中国戏曲学院戏文系主任，二级教授，四川师大、湖北师大和南昌大学讲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