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个寒冬来临时,母亲离开我已经整整十年了。大自然的季节周而复始,一个人生命的季节却不能轮回。母亲是在十年前那个多雪的冬天离世的。失去母亲后,每逢雪花飘飞的冬日,满眼琼枝玉树之时,记忆的底片上总会有几片忧郁的碎屑蹁跹,和自然界的雪花一起飘舞,年复一年。
母亲幼时因家道中落,只读到“高小”六年级便辍学。尽管每天忙得足不出户,但偶有闲暇,她就喜欢看姑姑、叔叔带回家的闲书和报刊。平日她从不过问父亲的工作,然而在人生道路的重要节点上,她鼓励父亲做出了明智的选择。那是全国解放前夕,父亲供职的黑龙江航运局停业倒闭,人心惶惶,国民党的一些官员忙于网罗社会上的工程技术人员逃往台湾。那时候,母亲异常清醒、冷静:“走到哪儿我们都是中国人,眼见着老蒋的气数已尽,我们不能跟着他往绝路上走啊!”就这样,父母坚定地留在了大陆。
新中国成立后,为支援辽宁老工业基地建设,父亲调往营口港参与开发建设,全家人一同前往。父亲工作很忙,母亲依然在家里相夫教子。每天晚上,常常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之中会感到妈妈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替我掖好被角,又查看炉火是否安全。时钟敲过十二响时,远处进出站火车的呼啸声将我吵醒,却见隔壁父母房间的灯依旧亮着。我悄悄下床,掀开门帘,看到母亲正一针一线缝制着衣服——寒冷的冬季总是和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春节连在一起,母亲是在抓紧时间,为每一个孩子赶制过年的新衣服。父亲每月虽然有近百元的工资,但一家七口的日子依然紧巴巴的。为了节约开销,母亲在操劳柴米油盐一日三餐的间隙,自己动手缝衣、做鞋。漫漫冬夜,母亲常常要忙到后半夜才肯睡觉,天不亮又要起来为全家做早餐。“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句古诗的含意,是我在童年就深深体会到的。
长辈对子女的爱永远是无条件的。我从营口调到盘锦工作之初,父母担心为我增加经济负担,并没有与我一同迁来。几年后耐不住对孩子的牵挂,终于搬来帮我料理家中琐事。母亲一辈子节衣缩食,生活宽裕了仍勤俭度日。我每月都要塞给她几百元钱做零用,她推辞不过便悄悄地攒下,过春节时作为“压岁钱”发给孙子们。每逢我出差,她总是嘱咐不要买多余的东西,即便给她买回了衣物,她也总是放在衣橱里,只有年节时才露露面。用她的话说:“过惯了的日子已成自然,大手大脚的反倒感觉不舒服。”每逢报刊上发表了我的文章,她听说后总会仔细阅读。记得我的一篇散文《关于我的名字》在某文学期刊发表后,她看了一遍又一遍,边看边咯咯地笑出声来,情不自禁地叫着我的乳名,和我絮絮地聊起往事,满是温情。
十年前那个冬天,母亲因严重心衰躺在病榻之上,弥留之际,她已经无力说话了,却还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不肯放下,双眼直直地看着我。那目光柔柔的,脉脉的,缠缠绵绵,满是依恋、不舍和某种期盼。我只顾紧紧抓住母亲的手不放,泪水如奔泉般肆意地流淌,眼见着她缓缓闭上双眼……
世间的爱多种多样,表现形式也千差万别,但母亲对孩子的爱是相通相同的,她们总是把孩子当作自己的全部世界,以自己全部的心血,无怨无悔地奉献,哪怕走不动了,起不来了,生命的气息已细若游丝,也会用那一袭慈祥的目光默默地为孩子送上祝福。
十年间,我一年年地期盼着寒冬的到来。母亲是在冬季离去的,冬季总会让想起母亲离世前那缕慈祥的目光,想起她贯穿一生的对这个家庭的爱。于是,在一个灯火阑珊的冬夜,我写下了关于母亲的文字,既疗治自己内心的疼痛,也是提醒父母健在的朋友——感恩父母给予我们的爱,珍惜陪伴他们的每时每刻。
(作者:王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