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经典】
吴昌硕先生是浙江安吉人,与浙江杭州以及中国美术学院都有很深的渊源,潘天寿先生、诸乐山先生、吴茀之先生等都是吴昌硕的弟子。
中国文人画的最高境界是诗、书、画、印融为一体,吴昌硕先生正是这样一位全能的大画家。吴昌硕用篆法写隶书,把隶书的扁平结体变化出新,用石鼓文刻图章,无论他的书法还是篆刻都达到很高的水平。正因为诗、书、印的基础,所以他在作画的时候把书法篆刻的金石味运用其中,他的画不是画出来的,是写出来的。
诗意是文人画追求的最高境界,正如苏东坡评价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作为一个画家,画要有意境,吴昌硕就是这样一位文人画家。
吴昌硕先生的绘画主要取材于梅兰竹菊。梅兰竹菊是宋代以后文人画最主要的部分之一,既是对“四君子”的称赞,又比喻人的品格。梅兰竹菊主要由线条组成,中国画讲究点、线、块、面,以线为主,以线表现形象最优秀。梅兰竹菊,精通一样,画好一样,就可以成为大家。比如宋代的文与可擅画竹,杨补之专门画梅花,元代王冕、明代陈录等也是画梅高手,清代郑板桥因“胸有成竹”的典故闻名遐迩。吴昌硕绘画取材也主要是梅兰竹菊,此外还有松树、紫藤、牡丹花、荷花等。这些题材与他的豪迈用笔融洽地结合在一起,书法篆刻的用笔和金石气运用其中,达到了很高的艺术造诣。
吴昌硕先生用篆书笔法入画,他的字沉稳厚重,而且无画不书,无处不书。吴昌硕先生身材较矮小,但画画的桌子比较高,他用很长的几笔挥就,大气磅礴。画梅花,自上而下或者自下而上,如同写字一般挥洒几根线条,大胆落笔,横斜画出些许枝干。
诸乐山先生多年从事教学工作,比较讲法度,而吴昌硕先生肆意用笔,大胆落墨,却不失细心思索。诸先生说,我们细心思索容易,大胆用笔难,细心思索也要照顾气势。昌硕先生之作画如写篆书:小三角的交叉、米字型的交叉精微细致,交代得一清二楚,这是他的过人之处。比如他圈梅花,一般采用“反圈”的手法。潘天寿先生教书法时,也教导我们不要顺时针磨墨,而要逆势、逆笔。
吴昌硕先生画梅花,经常将毛笔放在嘴巴里含着。唾液中有一种胶质,让墨色产生微妙的变化。所谓“三年学画梅,颇具吃墨量”,这是他真正含在嘴里的墨,是真正的吃。其实他画荷花亦是如此,故而画作的形象滋润,极富变化。
早在年轻时,吴昌硕先生已对画梅情有独钟,自己曾在家种植二三十株梅花。到了杭州以后,他依然经常前往超山观梅。昌硕先生偏爱羊毫笔,羊毫笔和狼毫笔的运笔不同,更便于用石鼓文的笔法绘画。例如,他以石鼓文的书写方式来画直立的竹竿,继而将横的、斜的或是S型的竹叶交叉绘制上去。
“临摹石鼓琅玡笔,戏为幽兰一写真。”昌硕先生画兰花同样采用石鼓文的方式,所以他画的兰花似真似幻、炉火纯青,达到了“前无古人”的艺术境界。他把菊花的草本形态变为木本形态,使之纵横交错,两朵菊花合二为一,把菊花的老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们画画一般重气势,昌硕先生画画,画气不画形,这很微妙。气是讲气势、气韵,谈到气,可以感受,但抓不住。讲到形,可以看见,气却不能。吴昌硕的画面精神焕发,气势浩荡,绝非散漫羸弱。
诸乐山先生经常讲:“整张画要团住,不要让气跑了,这里面关系到构图。”潘天寿先生也谈及很多构图问题,比如起承转合。昌硕先生的构图形式是从右下角一直往左上角,对角线的构图较斜线的构图“气”更长,或者是逆开顺合把气势拉长。吴昌硕先生的纵横交错、长线短线的连接都有助于气的表现,诸多长题款,也起到增加气势的效果。
讲到形,吴昌硕先生的造型非常奇特,无论梅兰竹菊,还是水仙花,抑或葫芦,都被塑造得古绝大气,独一无二。吴先生之“形”并非写实,昔者云“论画以形似”是要画得像,而他不是。抓住造型的外形特征和精神面貌,是文人画和写意画的追求。因此我们不要听昌硕先生讲“画气不画形”,就以为他不擅画形,这样理解实有偏颇。
昌硕先生以笔墨为主,色彩为辅,色彩却用得极好。我们几个老师评他的用色是中国大写意用色的翘楚。总结起来,他追求的用色就是两个字——“古艳”。颜色古往今来大体相同,但是现在的颜料和以前的颜料是天壤之别,吴昌硕先生的画和他用色关系密切。调色是很大的学问,昌硕先生经常讲“色狼”,潘天寿先生讲课时也用“色狼”作比喻,经常用吴昌硕先生的画教导我们,用色不能太艳,太俗,不能灰,不能暗。昌硕先生善于用对比色,在对比色当中取得协调则实为不易。
昌硕先生擅用墨,浓时很浓,淡时极淡。比如他画秆子,基本上用中锋,略微粗一点会用侧锋,旁边又润一下。用侧锋画看得出侧锋,如果旁边再润一下,整个秆子就不一样了,中锋的感觉油然而生。浓淡之渐变在吴昌硕先生这里出神入化。
总体而言,昌硕先生的作品是中国文人画的高点,透过他的题款就可见一斑。包括昌硕先生的图章,不乱钤,一张大篇幅的画就钤两三个图章,不像现在有些人到处钤图章。
昌硕先生的画影响甚广,现在中国画系的写意画基本上都按照吴昌硕先生传承下来的方法教学,我们应该好好地继承他的绘画艺术。
(作者:马其宽,系中国美术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