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将近30年前,1988年的夏天,我还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儿,老家一位同学的父亲刚刚成为县书法家协会的主席,听说我跟启功先生学过书法,问我能不能请启功先生题个字,不知天高地厚的我竟然答应下来。真是机缘巧合,没有费多少周折,启功先生就题写了四个大字:八法长春。当时我仅仅觉得启功先生的书法真棒,还没有体会出“八法长春”四个字的深刻含义。
一晃近30年过去了,渐渐地在书法上也有了一些感悟和思考,中国书法如火如荼的发展也亲身经历,回过头来再去思考当年启功先生题写的“八法长春”四个字,我才若有所悟:八法是书法的核心和基础,只有守住八法才能让书法成为永恒的经典。一提起“八法”,总会让人想到“永字八法”,但我更愿意让“八法”成为泛指,而不是“特指”。“八法”其实是构成书法最基本的点画要素、基本的规律和法则,其实就是我们书法中的“镣铐”,是束缚和制约我们写字的“枷锁”,让我们不能任意地挥洒。
年轻的时候最瞧不上清人甚至民国时期的书法,一个个看起来呆头呆脑、傻大黑粗,认为那不过是在写字,根本谈不上书法艺术;也曾羡慕过今人书法中的那种潇洒、风流,那种浓淡枯湿、疏密对比的视觉冲击。随着时间的推移、眼界的开阔、技法的深入以及对历代书法经典的思考和探究,我渐渐地发生了一些思想变化,原来眼中那些呆头呆脑、傻大黑粗的东西似乎变成厚重和古朴,原来眼中那些潇洒和有视觉冲击的东西似乎还缺少了什么!这个念头开始在我的头脑中若隐若现。细细品味之后,好像有了一些发现:古人书法中最基本的点画形态是完备的、丰富的、讲究的,也就是书家要在这些规矩完备的基础上去发挥,必须要戴着“镣铐”去跳舞,自然会受到制约;今人书法中最基本的点划形态和法度规则存在着缺失和弱化,“镣铐”少了,舞跳得自然就会更潇洒一点,甚至更“野”了一点!
基本点划的缺失和弱化已经渗透到了当代书法的各种书体,因为基本点划形态的缺失和弱化,缺乏了规矩的制约,于是便产生“草篆”“草隶”“草楷”“草行”“草草”,所有书体都有了“草意”,大都是当代书法人的创造。当代的篆书跟古人比潇洒了许多,但典雅和凝练少了;隶书中的最基本的蚕头燕尾以及厚重、古朴的意境见得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带有草意、简单而不是简约的线条和极其夸张变形的结字;富有中和之美、点划精到、笔法流畅而又规规矩矩的楷书不见了,要么是恣肆、乖张,刻意追求刀砍斧凿的魏碑,要么是追求碑版效果,毫无生机、写得要死的所谓“唐楷”;温文尔雅、小桥流水、自然流畅的行书见得少了,到处是连带的草意十足的行书,粗细对比、大小对比、疏密对比强烈,但是浮躁油滑之气却陡然而升!古代书法无论是小草还是大草,最基本的点划形态都是完备的、丰富的,如黄庭坚、鲜于枢、徐渭、祝枝山、王铎、傅山等书家的草书,尽管潇洒、恣肆,但我们依然能欣赏到点划的形态之美,当今的草书为追求潇洒率意而牺牲点划的基本形态和法度规则,变成了流行的“一笔书”,豪气之中透出的是浮躁、简单和苍白。东坡有云:凡世之所贵必贵其难,真书难于飘扬,草书难于严重,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今人之书貌似潇洒,实则趋易避难,而不自知也!
各种书体,“草意”的盛行、其实是背后隐藏着“八法”的缺失。书法规矩的缺乏也使我们看似繁华的当代书法背后同样隐藏着意想不到的危机:厚重、古朴、典雅、散淡、中实、凝练这些经典离我们渐行渐远,无论是追求所谓率意中透出的浮躁、追求所谓古朴中透出的简单与空洞,还是刻意追求散淡中透出的苍白,都是因为我们心中远离了经典的思想,手中远离了“八法”和规则。
纵观中国书法历史的长河,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书体如何变化、风格如何不同,观念如何差异,能够成为经典的书法作品都离不开“八法”、离不开最基本的规矩,离开了这“镣铐”和“枷锁”,舞跳得再潇洒率意,都将成为浮云!书法的审美标准不会因为我们这个时代而改变,书法的历史长河不知道已经淘汰了多少远离“八法”的作品和观念。启功先生写的“八法长春”将成为我心中的经典,愿“八法”永远“长春”!
(作者:刘京闻,系河北省廊坊市书法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