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忠的诗,小而有味;且似茶,无论浓淡,都有回甘。他的《涉水记》,把人在溪流间抬脚从一块礁石迈向另一块礁石的动作进行了慢镜头式的分解,那种意态的彷徨如梦,很容易让人想起人生在世的种种难以言喻的心态、状态,以及那些待成追忆、当时惘然的人生关口。“风声穿越毛孔在另一侧呼啸/我踩着礁石摇摇晃晃/云朵也踏着头颅涉水而过/飞来飞去的鸟鸣摆渡着坐标/溪水在时光的这头和那头/而天色在一点点地降落/我记得那时已返回此岸/云去了山那边或天之涯。”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又不确定究竟是什么。似年迈时的温暖依稀,又似打盹时的恍惚迷离。也许是时光,也许是某个地方。生命中一定有过那样的瞬间,只是记不得是哪一时、在哪里。定格,或者游移不定。白驹过隙,或者乱花迷眼。老树昏鸦,或者追忆逝水年华时的小玛德莱娜点心。就像一根出水的渔线,带起过往的水珠链。诗的好,就在于这种物理上的不确定,以及感觉上的确定。一首诗结束了,追忆才开始,闭上眼睛可以更好地沉浸:我看见河流,看见黄昏,看见很小的自己抬着脚不知如何下落的茫然,也看见很老的自己在凝视金色的水面。读一首诗,在某一个时刻停顿,与过去和未来的自己神交意会,使混沌与透明轻吻而后分离,这就够了。
《寂静纷纷》有一种闲静和空旷:“心闲时/若能一直寂静成/山中的石头/那么游人纷纷退去后/也可以拥有明月千里/叫来松涛阵阵/然后乘风/凌虚。”这样的大道至简的空冥古意,似王维的《山居秋暝》。比照当今,则构成了急速的现代生活流中的一个闹中取静的休止符。
《陌镜》,诗人在拱桥上以河为镜自照。他看见了从前,看见了陌生人,也替灯笼和迎春花看见了它们自己。最后一节,突然撩开眼前事物,蓦然变得沧桑悠远:“有的绽放在三月/有的绽放在二月/陌生人又回来了/就站在现在/说镜子里的头发白了。”诗的妙处、诗与生活的距离即审美空间,就在此间。
他的《无常》,“就像此生此世/爱你/我还能说出口/这经纬线鞭打过的北方/针芒也站不了几个天使/溶解一切的眼泪啊/只装在相爱的眼神中/于是/有时我相信爱是自由/有时相信爱是宿命……”写出了沉重纠结的、宿命与自由的反复无常。这首诗突破了线性思维与常规逻辑,彰显新颖的审美冲击和启发性,生成现代诗特有的思辨维度。全诗表达了对爱的感悟、诠释和反思。爱是什么?爱是纠结,是痛苦,是煎熬,是撕裂,是可望而不可得……爱即无常:在宿命和自由之间反复无常。诗人很干脆地以“无常”为爱定位,反常合道而又切中肯綮;种种复杂难言的爱情感受,在文本中获得了淋漓尽致的表现。诗作句式凝练,开阖自如,诗性思维的奔突跳跃,令人称道。诗人娴熟地运用诸般意象,以灵动的话语表述,内敛又张扬地传达出爱的绝望和不舍、甜蜜和酸辛,凸显一种执着风怀。《无常》凝重与洒脱并举,悖谬与和谐共存,在总体形态上呈现出可取的繁复性,深得现代诗之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