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伦贝尔大草原从大兴安岭山脉向西铺展,茫茫8万平方公里。悠悠岁月,在这里孕育了游牧文明,蒙古族祖先从这里起步,横扫欧亚;鲜卑先人途经这里,入主中原。如今,长生天依然眷顾这片土地,万顷绿波,芳菲大野;牛羊如云,马群嘶鸣。牧人的马鞭挥动在白云的影子里,阿妈的长调穿越四季的轮回响彻在耳畔。
愿世界的尽头停留在这里,以绿色为界。
然而遗憾的是,就在这绿色大野的腹地中存在着三大片沙地。它们像猛兽的利爪,从中心向外撕扯着草原。沙地以每年100多万亩的速度扩张,面积一度达到了近2000万亩,还有1650万亩有明显沙化的趋势,两者相加面积已经接近呼伦贝尔草原总面积的1/4。呼伦贝尔沙地居于草原核心地带,对草原、对大兴安岭林区和呼伦贝尔周边地区的生态安全构成严重威胁,对欧亚交通大动脉滨洲铁路也产生了很大危害。
新巴尔虎左旗中部的沙带,由东北向西南深入,沙子的颜色在草原上极为扎眼,令人心痛。开车走在新左旗的省际公路上,远远地就能望到这条沙带,第一次望见的人都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天边刮起了沙尘暴。我曾踏足这片沙地,绿色里的伤疤,越心痛越要走近它,作为人类的一分子,需要在被破坏的生态面前痛定思痛。我来的这一处低于地表一米多,站在沙子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土壤的断面,草原的土壤层很薄,容易被剥蚀,一旦遭到破坏,下面的沙子向外蔓延,吞噬绿色。高高的沙壁上,有很多小洞,是一种体型很小的燕子——沙燕在这里做的窝。还有许多宽孔径的洞,已经被废弃,土地沙化使得草原上豆鼠的家暴露在外,它们不得不另寻他处。脚下的沙子温热,捧起一把竟是这样的细腻,从指缝流下去,簌簌的,仿佛草原之绿流逝的声音。这些沙子来错了地方,如果放置在大海的沙滩上或是真正的沙漠里,该多好。司机师傅低头徘徊在沙带上,捡起了几个漂亮的石头和远古时期的箭镞,他说,沙子泛滥把地下的宝贝都带出来了。他还说,车辆下到草地上,轱辘反复的碾压使得这里不再长草,经过风慢慢地侵蚀,日积月累,形成了这样一条沙带。的确,草地上七纵八横的车辙印上,板结了的土壤再没有葳蕤的青草长出,一旦没有了植物固定土壤,沙化是必然结果。
生产方式的转变、游牧的终结、人类不合理的介入,都加速了沙化的步伐。先民曾窥探到自然的秘密,那就是顺应自然,逐水草而居,依据时令、节气和草场的状况进行轮牧,牲畜既能吃到最优的牧草,草场也能得到适时的恢复。如今,草场分割到户,每家都把属于自己的草场用铁丝网围上,自己的牲畜也只能在有限的面积里食草。人类盲目追求经济效益,牲畜量逐年增加,而草场面积有限,难免对草原造成伤害。
我并不是主张牧民回到从前风餐露宿的原始生活,拆掉定居的砖瓦房,带上牲畜开始轮牧——我们必须在尊重传统的基础上,以科学有效的方式治理草原沙化,阻止草原消逝的脚步。
2009年,呼伦贝尔向那片黄色宣战,提出每年完成100万亩沙区综合治理任务,开启了科学治沙的新篇章。7年过去了,呼伦贝尔治沙的努力有了阶段性成果:流动沙地已经全部得到治理,半固定沙地也基本治理完毕,转化成了固定沙地。只要不再破坏,固定沙地的生态就可以慢慢恢复。
陈巴尔虎旗的牧民乌恩齐,深受草原沙化之害。十几年前,乌恩齐家的牧场逐渐被黄沙侵蚀。有好几次,刮一晚上风,早上起来连门都开不了,被沙子堵住了,只能从窗户跳出去。迫不得已,乌恩齐卖掉了所有的羊,只留下20头牛勉强维持生活。到了2006年,乌恩齐在沙窝子的日子越发难过,他转租了自己的3000亩草场,搬到了别的嘎查。后来新搬至的嘎查周边也开始沙化,黄黄的一片。他认识到逃离不是办法,唯有拿起绿色的武器和沙化做斗争才是出路。政府的资金扶持,加上牧民的决心和行动,经过了几年的治理,生态恢复了许多。嘎查千米开外的小山坡已经完全郁闭。夏天清闲时,乌恩齐和其他牧民们天天扛着沙柳、芦苇进到沙区“打网格”。网格要从高处往下打,牧民经常扛着一堆东西往上爬,爬到一半又滚下来,像西西弗斯的努力,只是这努力终究有了结果。牧民在沙地上画好方格,只要逢着雨天,就赶紧往网格里撒草籽,一下雨草就长出来了。
在鄂温克族自治旗有一片沙带,长度超过10公里,宽超过200米,2005年以前是一片黄色,现在却是这样一座沙丘: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灌木,还有零星的樟子松。当时政府出资,用灌草混播的方式对这片沙地进行治理。牧民将燕麦和羊柴以10∶1的比例混合进行网格化播种。燕麦会很快长起来,为羊柴生长提供固沙防风的条件。羊柴根系发达,根长到哪里,苗就从哪里长出来。这样有三四年时间就完全郁闭了。再过些年,地上的结皮就会变成土壤。以前没治理的时候,这周围的草场都不能放羊,风吹起细小的沙子粘在草叶上,羊吃了会成批死亡。如今,风已经吹不起沙子了。
我注意观察了脚下这条沙带的周边,都用草方格加以固定,虽然土地被沙子撕开的口子不是一两日可以愈合的,但是伤痕不再扩大,未来就有希望。在稀疏的草中间,狼毒花开得正旺,这种粉白色的小花娇艳美丽,却是草原沙化的象征,是牧民最不喜爱的花儿。相信不多时日,绿色的牧草一定可以取代这徒有其表的花。
旷野静谧,阳光下,我眯起眼睛向远处眺望,仿佛听到绿草顽强生长的声音,我想象着绿色倾盖这条沙带,草原完美无瑕的样子。
(作者:乌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