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苏浙沪地区曾经风靡一时甚至一度与电影争雄的传统曲艺,评弹能走到今天,可谓喜忧参半。2006年评弹进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入遗既是国家给予评弹艺术的一种肯定,也为评弹的传承和保护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机遇。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评弹入遗,也让我们不得不面对它日趋式微的现实。当然,评弹的这种现象并非个例,乃是整个中国传统戏曲、曲艺普遍面临的尴尬。就在这种冷寂的形式下,上海评弹团倾三年之力打造中篇评弹《林徽因》在上海演出,场场爆满,赴京演出也好评如潮。
从视听与整体效果上看,《林徽因》的演出尽显海派风格。上海评弹团这种敢为天下先的尝试与勇气值得称道。早在20世纪的民国初年,评弹即有“苏道”与“海道”之别,海派以不拘一格、无分畛域的气度迅速成为评弹的主力军,不仅名家辈出,且流派叠成。“七煞档”与“四响档”名动一时。我们熟知的姚调、蒋调、张调、丽调等皆出自沪上;在苏州难以立足的普余社移师申城后大受欢迎,奠定了男女档的基础。但是“苏道”“海道”皆姓“评”,都需遵循评弹艺术的艺术规律,“海道”只是丰富了评弹艺术的表现力,姓“评”的根本未发生变化,这是广大听众都认可的前提。此次《林徽因》的热演,笔者亦喜亦忧,喜的是上海评弹团的创新意识,忧的是如何把握好新的“度”,这也是现场老听客所热议的。
三回书两个半小时,是为典型的中篇。开场以大气厚重的舞美与精细考究的服饰令人惊艳。演员在言及对联“梁上君子 林下美人”时,一副大幅的对联从天而降。每个演员出演的剧中人都在说明书中明文标出,所穿的服装都是特定角色的。然而,这不同于书戏,因为演员是不走动的。《林徽因》的上述编创无疑是一个新的突破。但究竟是穿着长衫、旗袍的评弹艺人一人多角,跳进跳出好呢,还是角色分明强?究竟是运用语言艺术,把听众带进艺术天地好呢,还是借助布景道具展示实体性的具象为佳?
评弹是一门虚拟的口语艺术,角色的转换往往在演员的一句表白、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方寸书台即是万千世界。《林徽因》在原则上仍坚持了评弹的这种传统表达模式,发挥着隐性角色的“说法现身”功能,同时也借鉴苏联的斯坦尼戏剧体系,试图将角色固定化,形成“表”与“演”的合体,使听众在移情的基础上实现与角色、剧情的共鸣。当然,要想在隐性与具化的双重结构中全身进退是有相当难度的。如何在既保持评弹本体特征,不使原有的虚拟空间产生裂痕,又能实现表达上的突破,贴近时人的欣赏习惯?上海评弹团做了一次大胆的尝试。
《林徽因》的出现,是与目前流行的传统文化的复兴热潮相契合的。民国才女成群,从林徽因、张爱玲到萧红、丁玲、冰心,她们身上既散发着西方新式的感性思维,也暗合东方传统的理性气质,她们无疑是东西文化交融的载体与符号,而这种符号特征,也恰恰是当下青年群体特征的部分反映,因此易于引发共鸣。所以《林徽因》是应运而生的产物。全书故事完整,起承有度,说、噱、弹、唱、演诸项表现得皆算得体,其中的唱尤为突出,蒋调、张调、俞调等此起彼伏。书中从《康桥别恋》《紫燕绕梁》到《毗邻而居》每回自成一体,由始而终。其中尚可商榷的是,由于受篇幅的约束,内容未完全展开,冲突的推进受到限制,情节缺乏波折,所以稍显内缩与紧张。如再作雕琢,则更臻完满。
评弹将路向何方?《林徽因》似乎为我们提供了一些答案,但这些探索与考量,需要的不仅是胆识,更是智慧。如评弹这样的中国传统艺术将如何在日渐衰微的境遇下实现突围?我们拭目以待,也衷心祝愿《林徽因》能越演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