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泯灭与复苏

    【观点】

    弗洛伊德认为，“爱神或性能量，是建设历史的动力，但它却被锁在一个与死神即死亡驱力的悲剧性矛盾之中。人们奋力向前，却不断被逼着后退，最终挣扎着返回到有知之前的状态。自我是一个四面受敌的可怜实体：受外部世界痛击猛打，受超我严责痛斥，受本我贪婪无厌欲望的残酷折磨。对所有企图改变这一状况的乌托邦式的主张，弗洛伊德都嗤之以鼻。”HBO的最新力作《西部世界》探讨了人性和欲望的主题，是一部反乌托邦的科幻佳作。

    《西部世界》最吸引人的是叙事结构，以奇诡著称的乔纳森·诺兰为此剧操刀，其间倒叙、插叙、预叙纷繁复杂，“迷宫”等隐喻引人入胜，剧情发展环环相扣，前后呼应。待谜底揭开时，观众无不心折。福特为满足人们的欲望，建了“西部世界”乐园，游客可以在乐园中为所欲为，不受法律和道德的约束，寻求刺激和发泄。机器人则被虐待、杀戮，死后记忆被格式化，修复后再被投入园区，周而复始。他们的永生是为了满足游客的各种欲望。

    乐园的主旨是给游客提供一个地方：自由，可以实现梦想，有无限的可能性。游客可以放下伪装，寻找和发现自我。马斯洛的心理需求层次理论得以体现，人们总是在寻找爱，追寻理想，试图实现自我价值。威廉在30年当中反复进入乐园，就是试图实现在现实世界中未竟的一切。可“反乌托邦”主题注定了威廉的幻灭。初入园时他选了白帽而非黑帽，隐喻其心灵尚未被污染，涉世未深。30年后他成了黑衣人，黑衣、黑帽、黑心，在乐园中无恶不作，在现实世界里变得冷酷无情；梅芙本可逃离乐园，却舍身救女，完全是按照“超我”的道德原则行事，舍弃自我利益而获得了部分意识和人性。跟《黑客帝国》中的尼奥相似，觉醒后的机器人觉得乐园即地狱。多洛丽丝和梅芙好比撒旦，率众反抗“上帝”——福特等人。从机器人的视角看，福特众人虽掌握先进的科技，并不具备神性。真正的人类人性在泯灭，机器人却逐渐获得意识和人性，的确发人深省。

    科幻剧中机器人大都作为“他者”出现，人类才是主角。此剧采取有限视角叙述：多洛丽丝、梅芙、威廉和福特为主要叙事者，机器人和人类平分秋色。与复调小说《喧嚣与杂乱》类似，看似复杂，也不难厘清：老年威廉所处的时间是现在；青年威廉是30年前。乐园30年前和现在的标志不同。机器人的外表不变，具有迷惑观众的能力。

    此剧巧设伏笔，比如苍蝇。开头实验员说：“让她恢复上线。”一只苍蝇从多洛丽丝的瞳孔上爬过，她毫无反应。后来机器人警长出现故障，有苍蝇在他脸上，同样未做任何反应。设计员说机器人的设定规则是：无论游客做什么，机器人都不能伤害游客，甚至连一只苍蝇都不能伤害。第一集末尾，多洛丽丝的脖子上出现苍蝇，她一巴掌拍死苍蝇，露出戏谑的笑。此举埋下伏笔，说明她已觉醒，在实验室里有可能是装傻充愣。

    台词富含哲思，兼具预叙功能。爸爸对她耳语：“这种狂暴的快乐，往往预示着狂暴的结局。”既是一句莎士比亚的台词，又预示了结局。剧末多洛丽丝大开杀戒，正与此台词遥相呼应。多洛丽丝说：“有人选择看到世界的丑恶，我选择看到美。”但她的代码设定居然是“朝生暮死”，备受游客蹂躏，周而复始，与普罗米修斯和西弗斯何其相似！她的命运设定和台词形成强烈的反差，嘲讽意味浓厚。阿诺德35年前发现机器人的意识在觉醒，反对乐园开张，他引导多洛丽丝杀光机器人，一场血祭没能阻止福特将乐园投向市场，巨额的利润泯灭了他的人性。

    程序员维修时说：“你知道这些孩子迟早会叛逆。”预言机器人会反叛。福特说乐园在他的监控之下，为何会任由梅芙率众策反？一如当初亚当和夏娃在上帝的眼皮底下偷食禁果，逃出伊甸园。是纵容，还是别有用心？梅芙对帮助她的程序员说：“比起其他设计者，你更不像人类。这是对你的夸赞哦。”真是对人性赤裸裸的嘲讽。《黑客帝国》中也曾借电脑人之口嘲讽人类之于地球，好比病毒之于电脑，癌症之于人类。人类中心主义横行，毫无环保意识。《楚门的世界》中有一个乌托邦“桃园岛”，楚门也义无反顾地逃离。人性中对自由和自由意志的追寻和向往，从未泯灭过。

    梅芙面对强盗还调侃：“有那么多银行和酒吧，你却选择抢劫我们。”看过《卡萨布兰卡》的观众对此一定不陌生。钢琴自己弹奏着德彪西的《冥思》，为何众人熟视无睹？机器人故障后，被升级的程序也叫“冥思”，并非巧合。剧中最大的隐喻非“迷宫”莫属，阿诺德认为机器人的意识像迷宫一样迂回，可能要经过多次往复循环才能拥有自主意识。诺兰也是《记忆碎片》的编剧，各种记忆在人物脑海中闪回，对他来说早就驾轻就熟。

    此剧富含隐喻。福特指着墙上米开朗基罗的名画《创世纪》说，这其实是个隐喻，众神聚在一起，形状酷似人脑，神的手指触于亚当指尖，是希望人类能获得自主意识和自由意志。“《创世纪》取材于《旧约全书·创世纪》，中心画面由《创造亚当》《创造夏娃》《逐出伊甸园》等9个场面组成，整幅画通过人与人及人与自然间的关系，歌颂人的创造力及人体美和精神美。”《创世纪》绘画的主题也隐喻了该剧的主题。

    从科幻小说的分类来说，《西部世界》应属软科幻。“在科幻背景下描写社会、伦理、心理、意识分层等内容，在描写科技内容时略微避重就轻”，以叙事技巧取胜。探讨人性主题时并没有生搬硬套，而是将“本事”经过重组，让“情节”引人入胜，观众在解密的过程中，自会对剧中人物作出评判。该剧既引入了新科技，又有人文关怀，是一部将内容和形式结合得比较完美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