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梨长相粗鄙古怪,是植物中的刺猬吧。
黔地,刺梨陡然长满山坡、沟谷。若干年的刺梨长在一起,高矮错落有致,新枝老枝叠加,逻辑分明有序。然而,刺梨树的个体都很任性,每一棵都长得歪歪扭扭,自由随意。每一根枝似乎都在乱长,每一根杈似乎都在胡伸。地下的根是密密麻麻的,长根勾着短根,粗根勾着细根,短根勾着粗根,细根勾着长根,根与根勾连着,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这张网网住了地下的鱼,地下的虫,地下的水;这张网网住了清晨的露珠,跳跃的鸟鸣,夜晚的星星。
刺梨,又名木梨子、山王果、刺莓果、刺菠萝,别名缫丝花、送春归。蔷薇科,蔷薇属,为多年落叶丛生小灌木,因果形似梨且表面密生小肉刺,俗称刺梨。刺梨不是带刺的鸭梨,不是带刺的雪花梨,不是带刺的库尔勒香梨。刺梨就是刺梨。按说,刺梨是没有疆域的,可出了黔地,就鲜见它的踪影了。而在黔地,又以黔南龙里的刺梨最受青睐,这里是名副其实的“中国刺梨之乡”。
清代《黔书》是这样描述刺梨的——“实如安石榴而较小,味甘而微酸,食之可以解闷,可消滞。渍汁煎之以蜜,可作膏,正不减于梨楂也。”刘善述《本草便方二亭集》曰:“刺梨甘酸涩止痢,根治牙痛绷带易,红花甘平泄痢止,叶疗疥金疮痢。”看来,刺梨真是个好东西。
刺梨树的叶子是葱绿色的,新叶和嫩芽是浅绿色的,看上去一片生机盎然。当然,刺梨花必须说说——四至六月开粉红色、红色或深红色的花,花瓣一般五瓣,花蕊是黄色的。花季,从山脚到山顶,从沟边到天边,刺梨花开得像梦一样,极美。
刺梨树喜欢丛生,一棵树望着另一棵树,才踏实,安稳,自信,有底气。刺梨与刺梨相拥相簇着,当老枝眼看要黄时,却又有了青的意思。枝条上也长着密密的小刺,小刺是深褐色的。看刺梨的枝条便知,一个季节完结的时候,另一个季节却又开始了。
吃刺梨需要耐心,要等。刺梨植苗后至少要等上五年时间,才能进入盛果期。当然,三年也有挂果的,但黔人怕树累伤,就干脆把花疏掉了——这叫憋性,让它攒劲儿,到了一定的火候,才准它开花结果。这是黔地朋友陈石告诉我的。陈石从小吃刺梨长大,性格也如刺梨,幽默有趣。
清道光年间,一个叫吴嵩梁的人在黔地做官,估计对自己做官的地方很是满意,原因就在于此地有刺梨。他写道:“新酿刺梨邀一醉,饱与香稻愧三年。”瞧瞧,吃三年稻米不抵喝一次刺梨酒痛快、尽兴。
刺梨每年九月成熟,满山满岭金黄一片。刺梨果实多为扁圆球形,金黄色,间或略带红晕,一副顽童做事做错了害羞的样子。刺梨的维生素C含量极高,还没有什么水果能超过它——是苹果的500倍,是柑橘的50倍,是猕猴桃的10倍,有“维生素C之王”的美称。刺梨果鲜食居多,也制成果脯、果干,也可以浸酒。刺梨酒芳香醇厚,晶莹剔透,长期饮用可防治痛风,清肺润脾。在黔地,“天刺力”和“山王果”桶装刺梨汁、发酵酒及果脯和源片闻名遐迩。据刺梨专家樊卫国介绍,刺梨的抗性极强,抗衰老、抗过敏、防癌症。他说,刺梨还有治疗坏血病和排铅的作用,也有治疗口腔炎症和脚气病的功效。有道是:“刺梨上市,太医无事。”
吃刺梨要先去掉小刺。怎么去掉呢?可把几个刺梨攥在手里揉搓,也可放进器具里揉搓,借用个体与个体之间的摩擦力除掉小刺,然后用清水冲洗一下就可以吃了。当然,这是文雅的吃法,事实上,当地人根本不用除刺,吹一吹就吃了。吹什么呢?我问陈石,陈石说他也不知道,先人就是这么吹的,就沿袭下来了。头一次吃刺梨,有一种涩涩的感觉,就像舌尖触电一样,令人龇牙咧嘴。涩涩的感觉一过,就是微微的酸和丝丝的甜了。刺梨的果肉爽脆,不过,果肉里面的籽儿像石榴籽一样硬,也是要抠出去的,不然会咯牙。当然,不怕咯牙的话,也可以不抠。
临别黔地时,黔地朋友给我出了道布依族谜语——
一个金罐罐,
装着硬饭饭。
不吃硬饭饭,
要吃金罐罐。
我笑了。还用猜吗?说的就是刺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