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光暗盒】
到今年12月底,《老照片》的正式出版就有20年了,到年底会出到110辑。《老照片》是1996年由山东画报出版社策划推出的一套陆续出版的丛书,每两个月出版1辑。
《老照片》被认为是新中国出版业中开创了读图时代的一本读物。它确实也曾有过很辉煌的销售业绩。在出版界各种评语和总结中,《老照片》也获得了一些荣誉。有一次评选的入选理由是这么写的:“十余年来,不断出版的《老照片》以朴素而温情的独特方式,记忆和见证历史,使我们得以在过去朦胧的霞光中重新想象遥远的过去,重新认识和反思切身的社会生活。”这段话非常好地概括了《老照片》这一套丛书的特点,也道破了我们编辑这一套书的初衷。一方面是怀旧,对过去生存状态、生活经历的回忆和描述,同时,还有对当下生活的反思。
我想结合出版《老照片》经历,来谈一谈读图与观史的关系。
摄影术发明以前,人们可以通过镜子或者平静的水面看到自己的模样,但是这种“看到”无法保存,而摄影术的发明解决了这个问题。摄影术的诞生改变了人类看待自己的方式,同时它也改变了人们认识和看待历史的方式,从此历史可以被观看。
英国历史学家爱德华·霍列特·卡尔形象地概括了“历史是当代史”的说法。他说历史不过就是当下与过去永无休止的对话。但是这个对话是需要一定的刺激和媒介的。比如新发现的史料或者文物,可能都有助于我们站在当下的角度认识历史。我认为照片也是与过去对话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媒介,而这就牵涉到我们对照片的解读和认识的问题。照片作为一种历史的定格,它永远都在那里,而且不会改变。而后人在观看、解读这张照片的时候,由于各自的兴趣、爱好、出发点不一样,可能在对照片的解读中就有一些差异。这个差异就是当下与过去永无休止对话的一种结果。
对于老照片的价值,美国艺术评论家苏珊·桑塔格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好。她说:“所有的照片,都会由于年代足够久远而变得有意味和感人。”老照片的价值是时间的消逝和历史的演变所赋予的,那么在解读、呈现老照片的时候,我们就应该站在这样的基点上来看待它、认识它。
老照片为我们的历史叙述提供了不容漠视的参照,这也使其成为一柄双刃剑。它让我们对过去的历史叙述更丰富、更感性,与此同时,某些新发现的、有价值的老照片也足以动摇一些经不起推敲的历史结论,令历史成见面临尴尬。
1912年,辛亥革命的第二年,一位27岁的年轻人在剪掉自己的辫子之前先去照相馆拍下了一幅照片。当时,剪辫子几乎是一种强制性措施,照片中这位年轻人没有办法,只好准备去把辫子剪了。但是在这之前,他先到照相馆去了一趟,把身后的长辫子拍了下来。拿到照片以后,他还在照片背面写下这样一句话:“壬子秋八月,将欲剪发,故用大镜照后影,以留纪念,拍于劝业场楼上照相馆,计印两张大洋八毛。”我们现在看这张照片以及照片背后的文字,其实是很耐人寻味的。这种耐人寻味不仅是因为这幅照片留下了一些有价值的社会信息,更重要的是他对剪辫子的态度——他对自己的这条辫子多少有些眷念,即使要剪掉,也要到照相馆花八毛钱照个相,把它留下来。
从这张照片可知,对普通老百姓而言,剪辫子仅仅是一种生活习惯的改变,虽然这种改变他们可能还不太愿意接受。因为他的父亲、爷爷,是脑袋后面有条长辫子生活过来的,从小他脑袋后面就留着这条辫子了。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可能每天都要打理一下,洗一洗、编一编,成了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如今这个东西要发生变化了,他需要适应。这张照片有助于我们更客观、更全面地理解一般老百姓对于整个时代变化的态度,也是对一些日常生活发生改变时的态度。
这张照片如果不拿出来发表,依然在他家里放着,就永远不会进入我们的历史叙事。而看到了这张照片,就为我们重新认识或者更全面地认识这段历史,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参照。
《老照片》创办以后一直秉持一个很重要的原则,就是欢迎各种各样的人到《老照片》来,结合自己家里的老照片讲讲自己的家族史。个人的历史就是民族的历史,也是国家的历史。我们的正史叙述里面,很难表达老百姓在大时代里的遭遇和感受。平民百姓结合自己的家常老照片,参与历史叙事,是一个很有价值的个人行为。我想,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他们个人尊严的一种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