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藏活化19】
抗战时期,革命圣地延安,日常的一天。一口典型的窑洞——区政府办公室,格子窗、柴木门,窗格上的裱纸已有破裂,屋门敞开,阳光倾泻而入,和煦的光线让室内充满光亮,与背阴的窗格子形成鲜明的对比。工作人员正在认真地忙碌着。屋内放置五张简陋的木桌,近处的桌上,一张展开的《解放日报》似乎刚被人翻阅,随手斜放在桌上。右边一张桌上堆放一摞文件,桌前坐着一位头戴军帽、面部留须的中年干部,正在认真地倾听一位“婆姨”的诉说。这妇女头挽发髻,身着传统陕北衣装:斜襟衫袄、大裆裤,神情焦急而沮丧,双手比划着,似乎在描述着什么。前面两张桌前,两位办公人员正伏案俯首读写。靠着窗边一张横桌,对坐二人,那位头裹毛巾、身披棉衣的干部正执笔疾书,对面一人,头戴瓜皮帽,上身着黑色棉马夹,下身穿宽腰长裆裤,双腿朝前坐在凳子上,右腿别在凳腿后,斜扭着身子,双臂盘倚桌上,抻起的马夹漏出腰间缠绕的裤腰带,样态欢愉自如,正期待地盯着登记簿,地上放着一卷行李,似乎经过了一路长途跋涉、风餐露宿来到此地。此时,门外一人正在走来,后面跟着一只欢快的黑狗,似乎很早出去处理完事务,刚刚归来。在窑洞办公室的时空之中,生动鲜活的一幕幕场景,呼之欲出。
这幅名为《区政府办公室》的黑白木刻版画,创作于1943年,是古元的代表作之一。尽管画面的场景是逆光的窑洞室内,但是并没有处理成西方版画的光影效果,焦点透视构图也被消解,明快的单线轮廓和简练的刀法,用阳刻线将人物突显出来,尤其是脸部,高度精练,不着笔墨,一反“阴阳脸”造型,点划之间传达出人物的神韵,颇有写意传神的意味,符合人民群众欣赏习惯,显出时代气氛与民族艺术风格。
古元于1938年奔赴延安,在陕北公学分校学习,次年进入延安鲁迅艺术学院(后文简称“鲁艺”)美术系第三期学习,开始木刻创作。1940年5月,从鲁艺毕业后,古元到延安川口区碾庄乡参加农村基层工作,担任乡文教委员兼乡文书。当时,古元就住在乡政府办公室的窑洞里。
碾庄村共有42户人,除了少数上学的儿童外,只有一个人识字,古元利用工作之余教老乡们识字,每天绘制一些识字画片——在纸片上画一头牛,写上“牛”字,画一只羊,写上“羊”字,画一只水桶,写上“水桶”两字,分送给各户人家,如此一个月,乡亲们就能认识几十个字,效果很好。过了几天,寄存的图片也多了,老乡们喜欢把画着大公鸡、大犍牛、大肥猪、骡、马、驴、羊的图片张贴在墙上,朝夕欣赏。古元了解到他们对家畜的喜爱心情,于是便采用这方面的题材创作了《牛群》《羊群》《铡草》《家园》4幅木刻,拓印很多张,分送给乡亲们。他们对此津津乐道,“这头驴真带劲!”“这不是刘起兰家的大犍牛吗!”“放羊娃不带狗不行,还要背上一条麻袋,母羊在山上下羊羔装进麻袋里背回来。”从乡亲的评述中,他感到十分欣慰,也受到了许多启发。
熟悉了碾庄的生活,也就产生了深厚感情,见到农民收获粮食倒进仓里,就能想到:“这可不是地主的粮仓”,于是创作了《入仓》;见到区政府的办公室,虽然是一间简陋的房子,但它是劳动人民当家做主的自己的政府啊!于是创作了《区政府办公室》,作品的素材都来自于碾庄的生活。
1942年5月,古元作为最年轻的代表之一参加延安文艺座谈会,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提出了“大鲁艺”和“小鲁艺”的论断,他把桥儿沟的鲁艺叫作“小鲁艺”,把整个解放区的广阔天地和丰富的斗争生活比作“大鲁艺”,号召革命文艺工作者走出“小鲁艺”,投身到“大鲁艺”中去。“碾庄”无疑就是古元的“大鲁艺”,在碾庄工作和生活将近一年,这段时间非常重要,使古元深切体会到为什么作画和怎样作画,这对他日后的艺术道路有着深远的影响,正如他在题为《起步》的自述中所说:“我就是这样开始走上艺术创作征途的。”
古元在陕北战斗并生活7年,1958年调任中央美术学院教授,至晚年,碾庄一直是他魂牵梦萦的精神故乡。1974年11月,古元带领中央美术学院部分师生到陕西户县开门办学,得以有机会在靳之林的陪同下,回到了那既熟悉又陌生的碾庄,见到几位尚在世的老朋友,往事历历在目。曾因仰慕古元木刻艺术而投身延安的靳之林,身临其境地了解了古元的生活与艺术道路,真正理解了那不可描摹的“质朴气质”的本源,他极度兴奋,彻夜未眠,回忆着整理完当天的记录,已经天明了。
1990年6月,71岁的古元再次回到碾庄,把在碾庄时期和根据碾庄生活创作的13幅木刻作品献给乡亲们,并在题为《摇篮》的前言中写道:“1940年夏天,我来碾庄村工作,和乡亲们共同度过一年的时光,碾庄,是培育我艺术生命的摇篮。1990年夏天,我又以此重返碾庄,时光过了整整50年,仅以当年在这里培育出来的作品献给乡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