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书者说】
我是一名田野考古工作者,每年有一半的工作时间在野外度过。2006年以前,我做瓷窑址。此后,我的兴趣渐渐转向宋元墓葬和城市,对墓志碑刻和浙南山区的矿冶遗址产生兴趣。
田野考古通常有两种工作方式:一是主动性的考古发掘,带着明确的学术目标,发掘特定遗址或墓葬;一是配合基本建设的抢救性考古发掘,公路铁路修到哪里,考古队就跟到哪里。主动发掘有主动发掘的好处,考古人对发掘对象容易有专深的研究。抢救性发掘也有抢救性发掘的好处,工作环境复杂,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更有机会接触不同的生活,深入了解更多的地方。我每到一地,必读当地的旧方志和文史资料,多年下来积累可观。钱锺书揶揄《围城》中的方鸿渐“兴趣颇广,心得全无”,抢救性考古发掘确实能予人以更广的兴趣、更多的感触。
不是所有的感触,都能写入考古报告和学术论文,也不是论文以外的感触就没意义。相反,田野生活的感触,点滴在心,颇有助于对历史、现实、人生的理解和感悟。
渐渐地,我工作之余那些额外的感触,就化为别样的文字——《考古的另一面》。有业内同行读过小书,提出疑问:一、该书只是虚晃一枪,与真正的考古无关,一个专业的考古工作者,却不正面描述自己的本职工作,比如发掘了哪些古墓、遗址,意欲何为?二、该书学术价值不高,材料也少“干货”,写它做甚?
我认为,这是朋友误读了“文本”。考古人的写作,通常只有三种类型:一是材料性的考古报告,二是研究性的学术论文,三是普及性的科普读物。而《考古的另一面》不属于上述的任何一类,这是文艺性的文字,许多篇章如《石像生》甚至带有“创作”的特征,所有文字都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烙印。这不是“科普”教材,更不是学术读物,只是略有“科普”特征,个别文字有点稀薄的学术性。如果一定要给小书贴个标签,那应该是一种定义宽泛的“人文读物”。
我想与读者分享我对古人遗迹、遗物的态度,与读者讨论古代文物跟今天的我们到底有无情感、趣味或思想的连接。我自信该“文本”有其独特性——稀薄的学术性、浓郁的文艺性、深沉的人文性——这是考古人笔下前所未见的“文本”。
考古作为人文科学,“人文”和“科学”二词并列。但只有“知识”是不够的,还需要以情感打动人,给人以趣味的共鸣、思想的启迪。我的写作,就是企图建立起考古工作者与公众之间的情感、趣味、思想的连接。我认为,文物保护观念,是文物工作者与公众交流的首要议题,只有认识到古代文物与今天的生活、人们的情感密切相关,文物保护才能发自内心。
《考古的另一面》 郑嘉励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