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而发】
从题材上来看,缪娟的长篇小说《翻译官》当属言情小说之列。言情小说古已有之,但到了清末民初,在国家危亡的情势下,启蒙与救亡成为文学主潮。彼时,言情小说在新文学家猛烈的批判下地位急剧下降,但言情小说这一文脉并未彻底消失,尤其是网络文学兴起后,言情小说因其创作者众、质量高、读者多而再度风光无限。长篇小说《翻译官》浓墨重彩地讲述了一个颇为感人的爱情故事,而且这里的爱情如同古典文学中的爱情一样具有传奇性——才子与佳人的宿命相遇,然后上演一出千回百转的旷世惊情,最后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作为收束。单从这一维度而言,缪娟笔下的爱情故事不过是古老原型的复现。但《翻译官》的旨志绝非老调新谈,在貌似灰姑娘故事的现代翻版外,昭示和传达的是时代青年的人性之爱与人格之思。作家颇为精准地揭示出商业时代隐藏的社会痛点。尤为可贵的是,缪娟虽清醒地意识到传统理念对爱情强有力的绞杀,但她依然执拗地相信真爱与梦想的天赋人权。
《翻译官》开篇便让乔菲遇见了她的白马王子程家阳,但缪娟随后又揭示出二人之间似乎难以跨越的鸿沟——男主人公为典型的高富帅,女主人公却因经济的窘困被迫周旋在声色场所。明里,她是高等学府循规蹈矩的好学生;暗里,她是夜总会颇受欢迎的陪酒女郎。这样的爱情注定面临巨大阻力。因为除去金钱、阶层、家世的考量外,美好爱情的养成还需要德与行的清白无污。乔菲显然并不符合这一标准。在现代文学谱系内,女性一旦流落欢场,便意味着沉沦或堕落,比如老舍的《月牙儿》、曹禺的《日出》、张爱玲的《沉香屑·第一炉香》里的女性。然而,在缪娟笔下,她不仅让“不该爱”的两个人爱上了,结合了,而且还以理解同情的态度看待并不完美的乔菲。由此,《翻译官》成为颇为另类的爱情样本,它以颠覆性的颖异认知证明小说不应是陈腐的道德说教,恰恰相反,小说存在的秘密就是说出个体的真理。缪娟以通透的心怀打量人世,体恤乔菲生存境遇的困苦,并将她置身在情感与理智、生存与道德、身份与地位、自尊与苦痛的复杂张力场中,接受着人生命运的残酷锤炼。令人欣慰的是,磨难与坎坷并未销蚀掉乔菲对真爱的信念。因为心中有爱,她拼搏进取。无论国内还是国外,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她都不放弃前行的脚步。小说中的乔菲既拥有灰姑娘般的美貌与善良,还同时兼具简爱式的人格独立与灵魂自尊。她不攀附,不虚荣,具有铮铮傲骨。即使在热恋期间,也没有因耽溺情爱而不思进取。也许正是因为这些“爱的附丽”,才使程家阳对她的爱,从单纯的样貌吸引,逐步升华到超越世俗,直达灵魂的真爱。为了能够在一起,程家阳与乔菲携手跨越重重阻力,终于在荆棘密布的爱情道路上修成正果,有情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翻译官》不仅讲述了一个动人心魄的爱情故事,同时也弥散着生气勃勃的青春文学特质。有意味的是,当下许多青年作家的作品特别匮乏青春精神。他们笔下的人物在欲念、身体、日常生活中丧失了热情,表现出精神空虚、灵魂委顿的精神症候。那些强悍、浩大、英勇为人的生命故事被作家们简化或弃置,触目所及的则是被欲望和物质囚禁的贫弱生命。阅读这类作品,读者可以轻易感知到笼盖四野的生命暮气及精神颓靡。
而《翻译官》则与之形成鲜明的对照,缪娟以清醒和警惕的姿态,与文坛流行的写作路向保持着疏离。她的写作张扬一种诗性的人生,呵护真爱与梦想的生长。小说中的青年具有朗健的青春心理,他们在现代都市生活的漩流中,以率真的姿态与青春的昂扬应对一切。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精神的溃败,没有黑暗的人性,更没有灵魂的残缺。遍布其中的是浪漫的爱情,远方的梦想,拼搏的人生以及活色生香的生活。总之,新青年们的生活主旋律是亮丽明媚的。作为“80后”作家,缪娟以青春的活力和卓异的叙事才华书写她期许与翼望的青春。她以灵动之笔确认时代青年对人世善与信的情怀,这些青年虽然正视潜隐在生活中的破碎和伤疤,但却不会被虚无和绝望的“铁屋子”封锁与裹挟。当然,青春的自由本质常常与既定的传统理念产生矛盾。例如在对婚姻的认知中,作者交代了父辈与子辈产生的严重冲突——身为外交高官的程父程母认为婚姻的先决条件是传统的门当户对,而程家阳和乔菲则认为爱是缔结婚姻的神圣法则。当年轻的一代对先辈们“正确”的教化形成挑战时,他们的爱情与信念便遭受到围剿和压制。缪娟在《翻译官》中提示我们,这种古已有之的代际理念对撞在现代社会依然顽固地存续,并极易导致青年男女美好爱情的悲剧收场。但毕竟时代不同了,现代爱情虽然还有《孔雀东南飞》式的“焦母”和《家》中的“高老太爷”的出面阻止,可若是男女双方态度坚决,绝不妥协,便可以争取到最终的胜利。缪娟以青年的心性与明慧的体察将成长主题与代际冲突进行诗意的扭合,不仅重塑了青春文学的明媚品格,而且还赋予这个言情故事丰厚的历史与人性内涵,从而出色地谱写出一首嘹亮的青春之歌。
在《翻译官》里,缪娟用一种当代文学久已生疏的理想主义情怀确证着爱情、青春和梦想的永恒存在。客观上,《翻译官》犹如一束光,照进现代人的灵魂深处,唤醒了沉酣在角落里的关于爱与美的如烟往事。或许,在存在的深渊中,在庸常的世俗里,唯有这些可珍重的爱意构筑了生命中最初的信守与最后的依凭。
(作者单位: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