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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6年05月20日 星期五

    奔向妻子的绿军装

    作者:木白 《光明日报》( 2016年05月20日 14版)

        到了!到了!“北京肿瘤医院”映入眼帘。不等车停稳,便一把推开门冲向院内,恨不得即刻出现在病房,牵上老妻的手。

        我已年近花甲,但每回与妻重逢,总还像个年轻人似的一路奔跑。结婚三十多年,倒不是生活里没有磕磕绊绊,只是多别离,以至再想不起那些不愉快;更不是温柔乡里羡恋缠绵,只是相见难啊,以至再顾不得坐姿行态。

        初次见面,妻是省优秀知识青年、教师,我是一名普通军人。她身材苗条,穿着白色的确良上衣和蓝色棉布裤,头扎两根大辫子,低眉端坐着,隐约透出江南女孩特有的温雅和娴静。

        “你当兵为哪样?”她开口的头一句话就让我又惊又喜,惊的是这问题来得突兀,全没有“家里几口人”、“工资拿多少”之类的俗气;喜的是她竟与其他人不同,相比家庭和待遇,她更关心我的事业和理想——这不就是我理想的妻子么?因为她的这个发问,我畅谈了从军入伍的初衷、经历和未来打算。

        说话间,她被我讲到的军营生活所吸引,激动处几次抬起头来:那白里透着红的两颊,清澈且润潮的大眼睛叫我沉醉,神情之间流露出的对军旅、对我的爱与慕更加动人。尤为吸引我的,是在抬眼低眉的瞬间,两条麻花辫随之一摆一动,恬静中透着活力,活似那采茶女……不,活脱脱是电影《英雄儿女》中的王芳——英雄王成的妹妹。那一刻,我便认定她将是我人生的另一半。

        1984年女儿出生,我请假陪护。前脚刚进家门,后脚便收到“速归队”的电报。部队接到命令:参加边境作战。一入战场,归期不知。望着嗷嗷待哺的幼女和没出月子的妻子,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借故出去买了车票,回家故作镇定地陪妻子吃饭,与她聊天,哄女儿入睡。

        次日天蒙蒙亮,我蹑手蹑脚爬下床,却看见行李早已打好,包放在墙边,上面放着一张字条:“出征不能有泪,不便送了,放心去吧,我和孩子等你凯旋。”回头看见妻子背身蜷曲着,本想伸手安抚,却碰到湿凉的枕头和婚绢……

        一年后,部队凯旋。妻子早已在门口迎接,大老远就呼喊我的名字,冲我挥手。我闻声奔去,妻子却并不过来相拥,我这才注意到她身旁多了根拐杖。原来,妻子产后伤口感染化脓,我参战后,她又两次开刀,消脓祛淤。其时,是怎样的疼?怎样的忍?!

        一日军装在身,终难朝朝暮暮。家庭的重担还是死死地压在妻子瘦弱的身上:1991年,我到地处偏远的基层部队蹲点,妻子劳累过度,三次晕厥倒地,我没能及时回家照顾;1996年,我参加海陆空联合军演,女儿的腿不慎骨折,妻子每天背十二岁的女儿上学,学校家中、楼上楼下,我还是不能回家;后来,我带领部队在两广缉私时母亲去世,在新疆执行镇守任务时岳父去世,在上海世博会执行安保任务时岳母去世,是妻子代我回家尽孝……

        而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这每次相聚时的奔跑。

        说起妻子的病,那是几个月前的事。电话中,妻子不安地告知:体检中发现了甲状腺肿瘤,但不确定是良性还是恶性。肿瘤!这个人人闻之色变的词语,震得我凉飕飕的。

        “不碍事,边疆任务多,你忙着吧,自己去就好!应该不会是恶性的!”妻子还是一贯的温柔而坚决。三十多年了,这样的语气不知阻挡了我多少次回家的念头。

        之后几天,妻子独自辗转于协和医院、肿瘤医院、武警总医院,复查再复检。在煎熬的等待中,专家一致诊断:甲状腺肿瘤,恶性;淋巴集结部位,且做过穿刺,易引发癌变细胞转移,必须马上手术。

        我懵了、傻了:善良贤惠的妻子,受尽艰辛的妻子,怎会跌进如此刺骨的冰窟!我立马订了次日最早的机票。是的,再不能等,三十多年了,总想着退休后好好补偿,可除了孤独与重担,我什么都没有给妻子。不能等了,我得回去!必须回去!

        然而,是夜凌晨一点半,一个令我心焦的电话响起:滇东南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发现四名涉恐分子!我拨通妻子的电话,却说不出合适的话来,倒是妻子先开了口:“部队是不是又有任务?我没事的,术前还要全面检查,需好几天呢,任务完成你再过来!”挂断电话,我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抹了抹眼角,整了整军装——出发。

        本以为能够速战速决,但官兵却用了七个昼夜才将最后一名涉恐分子捕歼。此时,妻子甲状腺两侧癌变全切除手术也已结束。

        癌症病魔降临,当一个妻子最需要丈夫的时候,我却几次退机票。如何面对病榻上的她?我只管往前跑。

        “别跑这么快,慢些走,妈的病房就在前面。她天天念叨你呢,却说什么也不让我打扰你。”出来接我的女儿说。

        “你等等,我先进去。”暂时挡了女儿,一颗悬着的心却愈加突乱,对妻子的思念与内疚噬咬着我。可我要说,我容忍甚至喜欢这种痛,也唯有这痛,能稍减我对妻子难以救赎的愧。终是到了妻子的病房。透过玻璃窗,妻子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长发早已不再,脸颊消瘦惨白,颧骨像两座小山似的突兀,娇小的身躯愈发单薄……过去妻子那么青春,现在妻子如此憔悴;过去妻子充满朝气,现在妻子如此佝偻。唯一不变的是,几十年始终携带着的那结婚信物,对我思恋,与我相依……刹那间,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

        “爸,进去呀!”女儿推我进门。妻子闻声猛然抬头,却又立刻埋下头去——她怕我看到那双红肿的眼睛,但我早已看清……

        (木白,作者为武警云南省总队政委、少将警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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