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保罗·卡普尼格罗(Paul Caponigro)1932年出生于美国,是“直接摄影”流派的重要摄影家。“直接摄影”提倡直接记录,让被摄物体通过清晰的细节和丰富的影调层次来自我表达。保罗·卡普尼格罗始终坚持手工银盐影像制作,无论在美学理念还是技巧手法方面,都传承着经典的“纯粹摄影”风格,赋予作品独特的内涵与灵性。
日前,“黑白的冥想:保罗·卡普尼格罗直接摄影原作展”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展出,本报记者对摄影家进行了专访。
记者: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摄影的?
保罗:我对摄影最早的印象来自于我的祖母。那时家里有一个柯达的布朗尼相机,是一个小型的拍合影的相机,祖母在家庭聚会时会用它给我们拍照。5岁的时候,我在街上看到摄影师带着摄影器材,让小孩子坐在小马驹上,拍摄质量更好的照片。那是个大相机,摄影师会躲在一块布后面拍照。当我再长大一些,妈妈带着我和兄弟姐妹去照相馆拍照,那里有专业的摄影师和灯光。这些小时候的经历都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使我开始对照相机产生兴趣。14岁的时候,我去照相馆打工,没有薪水,只是为了学习拍照。之后我入伍参军,但是并没有上战场,而是在军队的暗房和一个师承安塞尔·亚当斯的摄影师学习。从这个时候,我才真正开始学习摄影。
记者:您很早就与“直接摄影”流派的代表摄影师安塞尔·亚当斯、爱德华·韦斯顿等认识并学习,这对您的摄影之路有什么影响?
保罗:安塞尔·亚当斯教会我使用区域曝光法,在其麾下学习,使我深深体会到摄影作为一项技艺的重要性,以及制作一幅好照片的基础技巧;爱德华·韦斯顿教会我如何观察,因为摄影的前期拍摄和后期制作都基于观察;米诺·怀特则教会我如何通过思考表达自己。米诺·怀特在谈摄影的时候总是充满激情,他试图通过讨论禅学来把精神传递到学生的作品中。他要学生去衡量自己的内心精神世界,然后反映到作品里。我给米诺·怀特做助手,帮他印放照片,后来我也担任安塞尔·亚当斯工作坊的助手。此外,安塞尔·亚当斯对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帮助,就是推荐我成为宝丽来公司的兼职技术顾问。这让我有了一份基本的工资保证,从此之后我就不再做商业摄影了。那时我住在纽约,并不太喜欢在纽约拥堵、嘈杂的街道上拍摄,反而更喜欢在自己的公寓里,使用自然光拍那些从市场上买来的水果和蔬菜。
记者:您觉得“直接摄影”的本质是什么?
保罗:对我来说,“直接摄影”意味着绝不要加入额外的操纵和篡改。我们要做的只是顺从自然,让光线透过镜头照射到底片上,之后在整个显影的过程中,我们并不人为地干扰或操纵。我倾听所运用材料的声音,因为这些材料也是有生命和能量的,包括底片、药水和光线等,然后任由它们的灵魂带着我做一次旅行。所以很简单,对我来说,“直接摄影”就是光线和化学试剂的结合,再无其他。
记者:您现在还在自己做暗房工作吗?暗房工作对您的创作来说意味着什么?
保罗:是的,如果有必要,我仍然会自己做暗房工作,因为暗房工艺依然在教授我新的东西。有时我会在一段时间之内只做前期拍摄,而有时我也会停下拍照,全身心投入到暗房中去。我的前期拍摄和后期暗房制作通常是在比较近的时间内一起进行的,暗房制作是我创作过程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记者:您觉得传统的胶片摄影有什么无法取代的地方?
保罗:实际上,数码是否能够取代胶片,是一个需要留给商业世界去决定的事,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胶片已经被其他一些媒介所取代了。我所希望的只是银盐的艺术作品能够再陪伴我们多一点时间,因为它的美值得人们去欣赏。
记者:您对于拍摄对象是如何选择的?是在平凡事物中找到特殊之处,还是只拍摄对您来说的特殊之物?
保罗:我只拍摄能够让我产生强烈共鸣的东西,让我能够做出快速回应的东西。而且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不是我在选择被摄物,而是大自然的美选中了我,激励我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下这一切。如果我看到了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我会拍下来。但是更多时候,却是大自然与生俱来的美把我吸引过去的。
记者:您觉得黑白摄影的魅力是什么?
保罗:我最喜欢黑白摄影的地方就是它能够超越日常,能够更好地把普通的事物做抽象归纳。对我来说,彩色照片是一种过于接近现实的艺术形式。而我真正想要的,是一种能够抽取出大自然本质的能力,黑白摄影正是最好的工具之一。其实,黑白或彩色只是一个摄影师的喜好问题。我很欣赏彩色摄影,我儿子就拍彩色照片,或许是因为彩色摄影对我来说太难了吧,黑白更简单一些。
记者:您曾经说过自己在拍摄时“更倾向于去寻找所见事物背后的‘灵性’”,这与瓦尔特·本雅明在《摄影小史》中所说的“灵光(aura)”有什么联系?
保罗:我和瓦尔特·本雅明都在寻找那些不是那么容易被双眼直接看到的东西,它们必须是能够通过内心感受到的,激起人们情绪波动的非凡体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能就是我们同时提到“灵性”的原因吧。
记者:您对自己照片上所呈现的影调有什么特殊的喜好与要求?
保罗:我使用的影调主要是为了服务于拍摄主题,而这同时也是每个主题激发我内心而得到的情感回应。从技术角度来说,这可能会促使我选择或冷调,或暖调的相纸,或者使用含硒的药剂来调整中间调。又或者,我会针对其他的主题和内心感受,来选择全然不同的摄影工具。
记者:我个人非常喜欢您1964年拍摄的那幅《银河系苹果》,能不能讲讲关于这幅作品的故事?
保罗:我拍下了那个苹果,当时仅仅是把它当成一个普通的苹果,尽管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苹果。然而,当我冲印负片时,那些黑暗的部分就像夜空一般,它把这个普通的苹果转变成了一个宇宙物体。我的老师米诺·怀特曾经说过:“你可以因为它是什么而拍它,但也可以因为它能成为别的什么而拍它。”而这正是我在日常工作中努力达到的一种境界。
记者:您对现在从事艺术摄影的年轻人有什么建议或忠告吗?
保罗:爱上你的手艺,并让它来教导你。其实,我自己并不是个好学生,我不喜欢上学,也不善于在学校学习。有一天,大自然告诉我要去买个相机,我就去买了一个,自然就是我的老师。只不过有一些基本的原则是需要学习的,但是在学会这些之后,应该让孩子们自由发展,探索、寻求自己的内心。我们应该给他们充分的自由去体验这个世界,爱上这个世界。很多人觉得原创就是标新立异,与别人不同。我倒觉得,原创是探索自己的内心,这才是原创的力量源泉。
(本报记者 马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