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创作是一种精神

    要考察现实主义与今天中国影视以及网络视频节目的关系，“影像”是我们必须明了的一个概念。在视觉文化和大众传媒的视野里，影像依托电影、电视和网络这三种媒介和载体而存在，并以文化产品结合现代传播技术的方式产生社会影响。这些现象的艺术哲学基础根植于影像与真实的关系之上。当下，中国电影高歌猛进，中国电视进入深水期，中国网络正经历“成长的烦恼”。因此，中国影视行业面临的问题和机遇，其肯綮也正在于如何理解影像与真实的关系。

    现实主义对中国影像产生影响，时间可以追溯到20世纪30年代的电影界。当时文艺界各种来自西方的思潮主义林立，随着时局的变动，为左翼文艺工作者信奉推崇的现实主义逐渐成为进步文艺的主流，电影也受到深刻影响。今天回头来看，我们必须承认，这种优势地位主要在话语层面，因为如果分析影片的实际形态，会发现影响最多最大的实际上是另外一些艺术理念和审美趣味，如传统的“影戏”观念，如经典好莱坞的剧情片类型片模式。即便举起现实主义旗帜的进步电影，很多作品在骨子里仍然逃脱不出通俗戏剧的窠臼。大多数时候，电影创作者把现实主义等同于现实题材。现实主义成为他们自觉凸显的意识，而非现实主义的创作倾向则隐匿起来化为了无意识。对于轻视写实、推崇写意的中国文艺传统，其对现实主义的拥抱和移植显示了对现代化的渴望，而对现实主义的误读又表露出对西方文艺传统的隔膜。移植与误读的纠缠未必不可以产生伟大的作品，如三四十年代中国电影大量涌现的现实题材佳作，但佳作并不能抵消学理上的偏差。

    即便是在西方电影史上，现实主义的地位也没有达到在文学领域那样的高度。“二战”后出现的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其要旨不在现实主义，而在新。现实主义文学的理念将文艺视为现实的镜子，新现实主义电影则把画框当作观察世界的窗口，前者是古典美学的范畴，后者是现代艺术的表达。

    20世纪80年代初，新现实主义与新浪潮在中国传播开来，又引出新一波的误读，只不过这一波误读被视听语言的革新所掩盖。再后来，产业化成为中国电影的首要任务，其中创作的类型化又被确立为主要模式，以好莱坞为主要参照。上面勾勒的历史线条呈现出了电影的轮廓。如果我们把电视领域和网络平台的叙事型作品一并考察在内，则中国影像当下的功能和形态仍存在这样一种不良倾向：以娱乐大众为目的，依赖技术，内容奇幻，形式夸张。

    中国电影高速发展的进程中，学理欠缺的短板导向了另一个似是而非的观点，认为类型化与现实主义必然是不相容的，因此类型片不必考虑现实主义和新现实主义的问题。这个观点甚至经不起与实际情况的对比，前不久落幕的第88届美国奥斯卡电影评奖，其最主要的获奖作品都有浓厚的现实主义气息。不但奥斯卡，近年来国际电影节的宠儿也都是与现实关联密切的作品。

    现实主义并不是、也不可能一成不变，在与现代主义文艺思潮的对撞交融了一个多世纪后，现实主义原教旨早已变迁，就电影而言，新现实主义、纪实美学等都可视作对传统现实主义的扬弃。另一方面，现实主义与居于电影主流的类型片和剧情片却融合得很好，甚至在魔幻、动漫这样看似与现实主义大相径庭、绝不相容的片种和类型里，现实主义都成功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并发挥作用。“指环王”系列、“哈利·波特”系列与现代社会的重大问题之间明显有着深层次的对应关系，最新的“星球大战”电影里能看到全球化带来的地缘政治和种族共存等命题。电视剧方面，以成功的英剧《神探夏洛克》为例，其现代时尚元素和人物关系设定都为人津津乐道。

    在影像大众文化的策略方面，现实和真实一直都是极其重要的一极。尽管在当下，迅速生长壮大的中国观众群落还沉浸在新鲜观影体验里，更多时候会青睐奇幻的影像，但文艺史和心理学都一再证明，这只是影像文化发展的初级阶段。在健康良性的文化生态环境里，无论是创作和作品，还是观众，都会很快趋近于上面所说的那个平衡点。因此，对于中国影像的制造者和创造者，现实主义是必须补上的一课。

    今天，现实主义最重要的价值，并不仅是文艺创作的具体方法，而首先是一种精神。现实主义相信，文艺是人类借以认知、思考、了解世界的重要途径，而现实主义则是保证了这一途径指向真实的存在而非虚妄。坚守现实主义的精神，需要能力，更需要勇气。对当下中国影像而言，镜的映照，窗的敞开，都仍然会带来启蒙一般的力量。

    （作者为中国电影资料馆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