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照相机对我来说是个奇迹,它记录了我的成长轨迹,它记录了爹娘一天天老去,它成就了我的事业,它把我送上了人生境界的巅峰。然而,这一切,我的第一台照相机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勋,也有着许多幸运的、传奇的、动人的也令人遗憾的故事。
20世纪70年代初,我离开农村,到淄博师范培训了半年之后,就被分配到了淄博山区的李家乡福山中学任教。这个学校有12位老师,全是男的,而且全是光棍。正在我们为婚事发愁的时候,天意作美,从济南分来了七个师范毕业生,全是女的。我们把这七个美丽的姑娘称为七朵金花。很幸运的是,七朵金花中最靓丽的那一朵被我采摘了,她就是我现在的妻子夏立群女士。
当时,我不但看中了她娇美的面容,还看中了她手中有一台高级照相机。这台照相机不是一般的高级,是德国产的蔡斯伊康。
她告诉我,这台照相机有传奇色彩。她的爸爸在抗日战争中是骑兵连长,在枪林弹雨中英勇杀敌,从日本鬼子手中缴获了这台照相机。他用这台相机记录了战争年代的风风雨雨,也记录了他家里二十多年的日常生活。其中,她爸妈的结婚合影就是这台照相机拍的。
我的女朋友毕业那年,正是她的爸妈被打成走资派的年月,所以她被分配到了离家近200公里的最艰苦的农村教学。临行前,爸爸拿出了这台照相机,让她带在身边,打发业余时间的无聊时光。
我和夏立群恋爱了,照相成为我们的共同爱好。我从来没有拿过照相机,她就手把手地教我拍照技术。当时,她爸妈对于我们的婚事很不赞成,我毕竟是刚刚从农村出来的农民孩子,人家是省城高干啊。
有一天,她的妹妹从济南来到了学校。她这次来是钦差大臣的角色,是代表爸妈前来考察我这个未来的姐夫是否符合进她家门的条件。
她妹妹的到来,给了我极好的表现机会。她说教我唱歌,我唱得很不赖;她说教我跳舞,我跳得比她好。她给我拍了一张照片,构图很一般,还有点虚,但我给她们姊妹俩拍了一张合影,让她感到我拍照技术的专业品位。实际上,我仅仅用了一个小小的手段:“妹妹,你用右手指一指前方。”她一指,我按下了快门。这张照片得到了她爸爸的赞扬:“焦波很聪明,他知道拍照用手势,因为手是人第二双会说话的眼睛。”于是,这张照片成为我敲开这个高干家庭的敲门砖,我和夏立群的朋友关系很快就确定下来了。
我想领她到我家看看,也顺便给俺爹俺娘拍张照片。爹娘快60岁了,还没照过相呢。她愉快地答应了。
那是1974年初夏的一天,记得那天天气特别好,天上飘着白云,路边开满野花,风儿轻轻地吹着,鸟儿欢快地唱着。我们手拉着手来到了我家。
爹娘第一次见到未来的漂亮的儿媳妇,也第一次见到照相机。娘想摸摸照相机,又不敢摸,她很纳闷,一个劲儿地嘟囔:“这个黑匣子怎么能拍出人影呢?”爹说:“这是科学,我都不懂,你咋能懂!”女朋友听了,一直抿着嘴乐。
我说:“你们别叽喳了,给你俩照张相吧。”
听说要给他们照相,爹娘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娘从柜子底下翻出一件皱皱巴巴的蓝布大襟褂子,这件衣服只有赶集上店,逢年过节,走亲串友的时候才能穿;爹穿上了他在煤矿打工时穿的那件矿工工作服,那就是他最好的礼服。
要拍照了,爹娘说啥也不好意思俩人拍,非要拉着我和女朋友一起拍。我们调好光圈速度和按下自拍按钮,赶紧跑到爹娘身后,咔嚓一声,快门声响了,爹娘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我再想拍第二张时,爹娘不愿意了。娘说:“别拍了,俺长得又不好看。”爹说:“我给你算了一笔账,一张底片要好几毛钱,我在生产队里干一天活才挣一毛五分钱,我干好几天活才挣一张底片钱,所以不能多拍。”
照片洗出来后,我一看,傻眼了,漂亮的女朋友吐着舌头,我呢,只照了半张脸。好在焦点恰好对在爹娘的脸上,留下了爹娘相对年轻时的模样。从那以后,我开始不间断地给爹娘拍照,30年,共拍了12000多张照片,这毕竟是第一张。我觉得很珍贵,当时在照片后面记下了那个难忘的日子:1974年6月18日。
我们结婚了,我娶到了一个城里的媳妇,同时娶到了一台高级照相机。
以后,我还用这台相机拍下爹拉大锯的镜头,那天爹还拿着我调好的照相机给我拍了一张我拉大锯的照片;我还用这台相机拍下了娘扶着我的儿子走第一步以及给他喂饭、教他看画报的镜头。
这台照相机陪伴我十几年,和我建立了密友般的关系。以后尽管我有了更专业的相机,我还是把它珍藏起来,一有空就拿出来看看。不料在1986年我从家乡博山往市里的淄博日报社搬家的时候,这台照相机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见了。
我和妻子十分自责,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没有看管好,让它丢了呢!怎么对得起我的岳父呢!
每次妻子回家看望父母,都怕岳父提起这台照相机。岳父也多次提起它,说焦波成了摄影记者了,有了专业的相机了,就把这台相机拿回家他来珍藏吧。每当这个时候,妻子总是支支吾吾,一个劲儿地搪塞。过了些时候,妻子还是把实情告诉了我岳母。再往后妻子回家,岳父就再也没提过,直到他去世。
难忘,我的第一台照相机!难忘,这一个个刻骨铭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