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和纯的陌生美

    看到20多年后才出版的诗集《青衿》，我想，也许何向阳的诗歌才华被其评论家的身份遮蔽了，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一个人的才华迟早会泄露和显现。不论是评论，还是散文、诗歌，何向阳都自成一体、风格突出。这种风格，表现为文风和诗风的清奇文秀，也表现为文本内在精神的深沉和纯粹。尤其是她的诗歌，这种风格一目了然。

    作为诗人的何向阳在《自序》里写道：“诗歌犹如我的编年，我是把诗作为日记写的。”作为日记书写的诗歌，“今天，我不想掩盖。不想掩盖的还有平静水面下沸腾的火。那些不可想见的灵魂的厮杀，至今让我心悸……心，却在烈焰里，越来越具有或接近了钢的品质。”诗歌是生命的自白，比其他任何文体更接近一个人的本能和本真，因此也更需要天赋。只有拥有特殊感受力和表达力的人才拥有这种天赋。不过，在感受力和表达力之间还有一层特别重要的关系，叫真。这个真，许多人已经失去直面的勇气，也就失去了写出好诗的可能性。

    何向阳诗歌的好，来自于真和纯。透过诗句，我无法揣测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滴磨炼成钢的细节，但我已经开始信任她的文字。《青衿》收集的108首诗基本写于20世纪80年代——所谓文学的“黄金时代”，在审美趣味几乎翻了几个筋斗的今天，这些诗歌浓郁的古典气息，呼唤的不仅仅是陌生化的美感，还有诗歌写作的“返本”问题。返什么本？生命的本原、本真，以及诗歌的本原、本真。诗歌，吟咏性情也。性情乃生命存在的重要内容和表现。吟咏生命的本真活动，应是诗歌发生的本义。

    何向阳这些古典气质的诗歌，真和纯的情感特质极其一致。我们可以看到具体的真人在诗里面，当然对于具体的真人，我们也不要过多地去解读，否则，我们就上了诗的当。何向阳的诗，虽然是这么鲜明的真，但我觉得诗人写作的方式不是实写，她在虚和实之间写，这是她作为一个诗人的高明。

    另外一个是她的纯。纯是情感的质地，跟真关联在一起。纯也往往与单和弱关联在一起，但是，诗人何向阳的纯，不弱也不单，她是纯粹。比如对爱情、对世界、对生命，包括对于海等很多具体东西的体验，诗歌表达的情感的质地是纯洁的，浓度很厚，甚至浓厚到难以排遣，因而产生极致化审美，可以把它叫作浓情和深情。

    乍一看，《青衿》里绝大多数是爱情诗，或者疑似爱情诗。写爱情诗可以写出复杂、曲折的心路，因此，爱情诗是书写生命本真的常用形式。比如，《诗经》里的大多数诗句，我们可以看作一次具体的爱情书写，也可以看作生命活动的泛表达。同样，《青衿》写的是爱情诗，但我不认为诗人一定都是在写爱情，她有时在借爱情说志向。精神气质上何向阳是一个比较典型的知识女性，她在《青衿》里面写纯度很厚的情感时，我们依然可以看到她的价值取向，比如写到坚守和坚贞的问题，“我甘愿等待即使等到你身躯佝偻，两鬓斑白等到你历尽沧桑，容颜已改我还是从前的我我甘愿等待”。在诗歌里，对于情感的表达，诗人何向阳很坚定，这就是建立在厚度之上的纯粹。

    另外，这些诗歌文本的内在结构，也是吸引我的原因。比较而言，我更喜欢这本诗集里的短诗。她在有意地建构自己的诗歌语言。有人说何向阳的诗有李清照之风，大概言其起笔随意自然，落笔往往不羁出奇。这些看似自由的句式，内部是有音乐性的、有节奏感的，节奏的形成有赖于韵脚之间相互呼应，并形成内在情绪的变化和起伏。诗人擅用丰富的意象和精准的动词，同时弃用形容词和副词，因此，她的诗的语言既不华丽也不艰涩，而是像流水一样流畅、清灵和细腻，读起来并不觉其简单，因为放置了许多出人意料的意象，情思会停顿、沉积和放泄。这种诗歌结构，得益于诗人收放自如的语言驾驭能力，也得益于其感受力的敏锐和丰富。

    特别有意思的是，这些诗歌，如果遮蔽掉写作时间，我们不一定能看出它们是20世纪80年代的诗。它们写出了人类的经典情感，弹拨了我们的心弦，发出了回响。

    （作者单位：《人民日报》文艺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