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文化消费

    近年来，西方经济史学界的研究认为，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是现代消费社会的萌芽之地。这一时期，意大利发达的资本主义工商业经济不仅为满足生存需求的物质消费提供了基础，更为满足高层次精神需求的文化消费做好了准备。以接受人文主义教育，购买和收藏各类手抄本、印刷书，以及向艺术家定制或购买不同题材、不同形制的艺术品等为代表的文化消费活动成为当时意大利社会经济生活的重要特点。意大利的文艺复兴运动也因此被一些经济史学家视作一场盛大的文化消费狂欢。

    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经济的发展以及社会财富的持续增长，成为刺激文化消费的重要基础。意大利优越的地理位置使其早在中世纪就成为东西方贸易的重要枢纽。威尼斯、热那亚这两座港口城市也在文艺复兴时期发展成为欧洲最重要的商贸中心。两地商人从西北欧进口低价的原材料产品，如原木、皮毛、白蜡等，同时作为中间商将来自东方的商品，如胡椒及其他香料、香水和宝石等转卖至西北欧，并在这一过程中出口高附加值的手工业制成品（以丝绸、蕾丝花边、玻璃制品、纸和陶瓷为主）和服务，控制海上运输路线和商品分销网络，实现巨额的贸易顺差。据估算，威尼斯的商船将从西欧本土收购的木材和矿石等资源运送到北非利凡特地区销售后，购买香料、丝绸等来自东方的奢侈品返回威尼斯进行销售，其利润有时甚至高达1200%。除了贸易活动，资本主义性质的工场手工业和银行业的发展进一步加快了意大利财富积累的速度。以佛罗伦萨为例，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是意大利最大的手工业中心，也是欧洲的金融中心。根据中世纪编年史家乔瓦尼·维兰尼在《佛罗伦萨编年史》中的记载，1338年，佛罗伦萨已拥有200多家呢绒纺织工场，制呢工人3万余人，约占当时全城人口的1/3，年产呢绒7万至8万余匹。佛罗伦萨商人更依靠业已成熟的大型商业网络向整个欧洲特别是各国王室君主和教皇，提供放贷、收缴税款等金融服务。14世纪，佛罗伦萨拥有一百多家银行，银行的分支机构遍布欧洲各地。相较于商贸业和手工业，银行业的利润更高。至15世纪，意大利成为整个欧洲最为富庶的地区，某些城市甚至富可敌国，如威尼斯。

    随着资本主义工商业经济的发展和社会财富的积累，意大利社会的财富分配结构，以及由此形成的消费观念也悄然发生变化。主要表现为：第一，社会财富高度集中于城市贵族和富裕商人阶层手中。据统计，15世纪初佛罗伦萨约2/3的社会财富掌握在不到1/6的人口手中。16世纪初，伦巴底地区约4/5的土地地产掌握在米兰商人手中。他们率先实现了物质生活的极大满足，并开始追求精神文化的享受。这一群体也成为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文化消费的主力军。第二，中世纪晚期的黑死病以及频繁的战争和灾荒导致意大利地区人口锐减，直接导致劳动力价格迅速上涨。佛罗伦萨一名建筑工匠的日平均工资在1345年仅为7索尔蒂，1405年就上涨至18.4索尔蒂，到1465年更涨至20.5索尔蒂，工资水平的提高一定程度上改善了普通民众的生活条件。在这一时期，普通民众不仅可以满足基本的吃饱穿暖的需求，还尽其所能地效仿社会中上层的消费品位，追求文化和精神上的愉悦。他们的文化消费行为构成了近代大众文化的重要内容。第三，意大利个人主义的兴起和人文主义的传播，进一步促进了人们消费观念的转变，追求个人的感官享乐和满足精神需求成为生存需求之外更为重要的消费观念。这也导致人们进行文化消费的动机大相径庭，但无论是附庸风雅、文化享乐、文化投资，还是虔诚信仰、钻研文化，这一时期意大利繁荣的经济社会都能一一满足。

    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教育消费是较为普遍的一种文化消费形式。城市贵族和富裕的商业资产阶级在这一时期都乐于将自己的子女送至大学和各类专门的学校，包括文法学校和专门的法律学院、医学院接受教育。为此他们不惜花重金聘请专门的教师，甚至捐资新建大学校舍供老师和学生居住。博洛尼亚大学作为意大利最古老的大学，其城市政府每年要花费近一半的收入来维持大学的正常运作。意大利人对教育的热忱和投入不仅促进了人文主义思想的进一步传播，更提高了整个意大利社会的知识水平和文化素质。据统计，16世纪末，威尼斯成年男性的识字率约为33%，成年女性的识字率约为13%。他们大部分来自社会中上层，主要包括贵族和富裕的商人阶层，以及具有较高社会地位和收入的专业人士，如律师、医生，以及政府公务人员。

    这一时期，随着活字印刷技术在欧洲的广泛传播，以及社会中上层识字率的提升，购买和收藏书籍成为意大利文化消费活动的一大亮点。廉价且可供量产印刷的书籍对当时整个欧洲知识界和文化界的影响是“革命式”的，堪比吹响信息社会号角的电脑和互联网给当今世界带来的冲击。印刷书不仅成功颠覆了中世纪手抄书制作烦琐、流通缓慢、价格昂贵的“奢侈品”印象，更以其多样的装帧设计，丰富的内容题材，低廉的价格和快速的流通渠道，满足了社会不同阶层对书籍消费的需求。除了针对专业人士，如教士、律师、人文主义学者等出版的大开本、装饰华丽的职业用书之外，这一时期意大利开始流行小开本，对页、便携的通俗读物和方言书籍。这些书籍一般大小为32开本，页数多控制在200页以内，价格通常只有手抄本的1/5甚至1/8。内容上，除了传统的法律法典和宗教时辰书、祷告书之外，最受这一时期大众读者欢迎的是历史故事书，特别是带有传奇色彩的历史故事、中世纪小说以及一些充满幻想的杜撰小说。这些小说故事多以方言书写而成，内容更是家喻户晓，历久弥新。其中有些畅销故事书重印多次，仍无法满足读者的阅读需求，如《特洛伊史汇》《埃蒙四子》《玫瑰传奇》和《菲亚美达》等都是当时最流行、最受读者欢迎的故事书。

    除了教育消费和书籍消费，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人最热衷于对艺术品的消费和投资。这一方面源于意大利丰富的古典文化遗存对意大利人审美品位的熏陶，另一方面这一时期对个人荣誉和声望的狂热追求更激发了人们对艺术品消费的热情，特别是城市新贵和富裕商人群体。他们纷纷附庸风雅，购买艺术品和资助艺术家创作，掀起了一股艺术品投资和消费的热潮。如美第奇家族购买一座希腊式花瓶花费了4850弗洛林，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向佛罗伦萨著名艺术家吉尔伯蒂订制的一件法冠，价值高达3.8万弗洛林。该法冠造型精巧繁复，镶嵌了大量珠宝，耗费黄金珠宝共计15.5磅。不过，上述艺术奢侈品并不能完全反映这一时期意大利社会广大普通民众的艺术品消费需求。只有透过这一时期装饰在各种教堂、礼拜堂、公共建筑内的宗教绘画和雕塑艺术品，以及私人住宅内悬挂的个人或家族肖像画和小型人物雕像，才能真实地感受到这种交织着宗教虔诚的世俗享乐精神，而这也正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城市最普遍的文化消费动因。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历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