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曝光,是我十年前使用传统胶片相机就已开始尝试的创意手段,一度因所使用的数码相机无此功能和电脑后期制作带来的冲击而中断。去年,因对于空间重组的思考,以及相机技术的支持,我再度延续了多曝技法的实践。今年我用多重曝光手法借西安的城墙为视觉载体,拍摄了“中国风”的《影绣长安》组照,将摄影融入了“具象—意象—抽象”、“模拟三维空间—回归二维平面—表现四维时间—代入观众主观思维”的体系中思考。这组作品刚刚荣获陕西省第十七届摄影艺术展艺术类一等奖。
初期实验中,多重曝光只是令画面层次和信息量简单叠加,对于画面主题表述来说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必备要素。摄影此时仍旧是模拟三维场景的原始功能。后来我发现,在相机相对被摄体有位移的情况下,多重曝光可以打乱用于塑造立体感错觉的影子,从而使画面更趋于平面化。如果说二维表现是影像回归本位的表现,那么四维时间特性则是影像区别于其他二维艺术语言的特质。融入对时间的思考之后,我本以为维度的探索就此终结了,可是看到了一句话,又令我有了新的探索方向——“没有观众,艺术就不能成其为艺术”。
前几年一直在考虑创作主体的主观思路与创意表达,对于艺术来说,这可以理解为单一的方向,是艺术家一方的。那么另一方是什么呢?是受众。艺术品将创作主体的思维、意识、情感等信息传递给受众,成为沟通艺术家与受众之间思想意识、文化情感的桥梁。但艺术尤其是二维平面艺术,一直都是创作者单方向的展示与表达,观者只能欣赏而不能参与。倘若能给观者提供两种或两种以上的选择,那么对于观者思维维度的开发和探索也可视为观众更大程度的参与,也会因此更为有趣。
《“月”迷钟楼》这幅作品就是拓展观者维度的实践例证。几乎所有的观众都会认为画面上最亮的物体是月亮,但我要告诉大家的是——那不是月亮,而是城门楼的门洞。春日午后大约三点,城门洞里光线幽暗,但市中心钟楼方向的主干道上车水马龙,背景映衬着蓝天白云。本为寻常之景,如观者只运用直观视觉观看画面,依稀可见城门洞透出的钟楼与来往车辆,树也并不奇特;但因创作者构图安排与曝光调节,使得拍摄出的画面与现实相差甚远,以至于观者不仅视该图为夜景,更会调用其经验视觉,将城门洞视为夜晚挂在树梢的月亮。于是,“实”的深色城砖顷刻间幻变为“空无”的夜空,而“虚”的城门洞则化为“满盈”的圆月。
月,亘古悬挂于夜空,又因其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的盈虚变化,被人们看作是永恒与运动的象征,在中国文化中成为了一个典型的意象代表,具有高远、洁净、清幽的内涵。钟楼是该片的主角,此刻将它邀入月亮之上,空间距离的推远效果令钟楼仿佛隔离了嘈杂的尘世,“闹”与“静”的转换是视觉处理的结果,拍摄者与观众一起用自己的想象成全了“月亮”上的一方清净……
本组照片用照相机的记录功能(而不是计算机的软件加工功能)实现了对于被摄客体的艺术加工——从具象到意象的提升,摄影技术的创意性使用制造了类似中国画的素雅水墨效果。我也如古人一般“借月抒情”,更引发观者对于“虚与实”、“无与有”的深层次辩证思考。
“虚”与“实”、“闹”与“静”、“昼”与“夜”的识读,皆因观者主观调动了直观视觉向经验视觉转化。此片可视为二维平面的摄影艺术尝试融入观者互动的一个典型案例。至此,我对于摄影的探索可以说已不限于空间维度,对于观者“思维维度”的开拓性尝试将令探索前景更加广阔。
每日穿越城墙,我一直在思考如何用镜头去表现我的家园——西安。城墙的开与合、攻与守,在我看来不仅寓意着阴与阳、虚与实,更深含着无与有、恒与变的哲理。城墙是西安精神的物化,也是我利用摄影将思想视觉化可借助的有形之象。我的一系列实验无须电脑介入,每一次快门开合记录在底片上都是证据,相机真实性的客观记录完全胜任艺术创作。谁说记录只是“再现”?记录在此完全成为“表现”。谁说记录只能“客观”?记录在此充分“主观”。多重曝光用多个时空截片赋予摄影作品创造性与独特性,让摄影在张扬着浪漫幻想的同时,也更体现出思辨的哲学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