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毡房炊烟升起/我出生在牧人家里/辽阔的草原/是哺育我成长的摇篮/养育我的这片土地/当我身躯一样爱惜/沐浴我的那江河水/母亲的乳汁一样甘甜/啊,这就是蒙古人/啊,热爱故乡的人。”
很小的时候,蒙古对我来说是一个神秘又遥不可及的地方。我学跳过蒙古舞,还会做肩膀不动只动脖子这种难度很大的动作。江南小女生也不知怎的迷恋起粗犷苍凉的草原音乐。
那一大片辽阔的土地现在是北方邻居。我儿子爹拍摄《黑骏马》就在那片草原,影片结尾,男一号腾格尔骑着骏马在血红落日里走向远方的场景,成了经典镜头。那一年是1994年。
有幸于二十多年后我自己也登上了蒙古高原,目的地乌兰巴托。正值北京七月炎热,那边却有十几度的温差,这给我准备行装带来麻烦。我一向知冷知热,干脆带上羽绒衣,事后证明太有先见之明了。我还向女诗人冯秋子学了几句蒙古话,她很认真,找蒙古族演员给我转来录音,软声细语,抑扬顿挫,好听得如天堂语,可跟着念却比鹦鹉学舌还难。
由于遗传原因,我也是高颧骨,儿子戏言:妈你去蒙古一定被认为是当地人。天有不测,出发前晚,我却高烧不退,输液到夜里。他爹劝我别去算了,我不甘。第二天他送我到汽车前叮嘱:“活着回来啊!”也许二十一年前他在草原拍摄的艰苦经历始终没忘。
带着去受苦的心理抵达乌市,却毫无高山反应,没蔬菜吃的说法也很快被排除。我下榻的酒店临窗,视野开阔,远山连绵。每日清晨大朵云彩飘来遮住朝阳,一座座青翠山脉顿时变成墨蓝。我此行是出席122位国际女艺术家的联展,其开幕盛大,规格之高,出人意料。我的油画《别怕,我的宝贝!》受到追捧,都说最喜欢我画的小狗的眼神。
展余,东道国为我们安排了丰富多彩的节目,观摩了芭蕾舞剧后又看服装秀演出。T型台上,一对对蒙古青年男女朝我们款款走来,高挑挺拔的个头,瑰丽的服饰,脉脉含情,仅有相互眼神的交流,那一刻我被震撼了!
之后,我们一行人前往距离乌市数百公里外的草原。我和三个中国女画家被分配在蒙古包19号。这里没有电缆,到晚上只能点蜡烛和油灯。四野漆黑,所有的景物影影绰绰。公厕很远,我们都有点胆怯,倒不是怕有狼,只怕找不回自己的蒙古包。加上没有网络,手机不通,单个行动万一有意外呢,和谁都联络不了,于是也只好在附近拉野屎了。
更严峻的是这里水奇缺,每人发一瓶水,除了饮用,也用来每日洗漱。那个厕所只有一个洗手盆和两个水龙头。淋浴间倒有一个,老外有晨浴习惯,听说一位“洁癖”真进去洗了,结果冻得哇哇叫。
安顿后,北京女画家胡里问同一蒙古包的姐妹:假如把咱们搁在这儿,能坚持多久?她那副认真的表情,让我们大笑不已。心想要是我自己,只要有起码的水和食物,我会为画画多住些日子。
翌日,星光还在包顶闪烁,我就悄悄起身,但并不下床,只是裹着被子画画,眼前是三个女伴酣睡的美姿,哪能错过?昨晚怕生烟,我们拒绝了义工来烧劈柴。此刻,冷而静。圆形的撑木,四壁的毛毡,所有的细节都逃不出我的眼睛,只听见笔触在本上轻轻划动。
天亮了,女伴们醒了,我的画也画完了。
湛蓝的天给大家带来绝好的心情,清新无比的空气散发出草香味儿,沁入心扉,让我们欢喜得不行,一个个拼命仰面吸气,似乎要像骆驼储水那样,多储存点新鲜空气带回去对付雾霾。
看得出接待方在尽力向我们提供优质服务。不说蔬菜少吗,但每顿饭都要摆上几盘绿色菜品,尽管它们比牛羊肉都要贵很多。每到开饭时,挤得满满当当的大蒙古包里,辛苦发食的,吃得开心的,连同说笑合影的,热气腾腾。而我不改初衷,见缝插针画画,拼命记录着这异国风情。
不知是特意安排还是赶上了当地的那达慕,我们饱览了赛马、射箭和摔跤。小不点儿的男女孩子悬在马背上飞奔,如鱼得水。壮如牛的汉子们抖动一身腱子肉,信心满满。
策展人说每天都会给我们惊喜,果不其然。一天晚饭后我们集合去看戏。先搭车,后走路,因为到了山地,坡太陡,车开不上去了。原以为是让我们看歌舞表演,但舞台在哪儿呢?好奇的我和大家各找地儿坐下,所谓座位,除了草丛就是石头,而且还带坡度。不一会儿就寒气袭来让你坐不住。
回国后写信给台湾女画家孝英:
“蒙古行的确实在难忘,你发来的照片又使我想起那个看戏的晚上,我俩合盖一件羽绒服,听着夜空中回荡的凄美歌声,那份感动,早超越了国际边界。”
我说的歌声,便是指那晚的歌剧,太出人意料了。一个女演员扮演仙女,完全是独唱,一个人包揽全剧。剧情很简单,仙女在人间怀了孩子,可天上父王命她必须返回,孩子不让带走,她只能忍痛割爱。我虽听不懂唱词,也可以从她诀别新生儿哭断肠的身段动作上看明白。追光的灯来自汽车上的发电机,都隐在林丛里。一个演奏马头琴的男乐手,自始至终坐在一棵被照亮的树下。他和女主角的长相都看不清,我后悔没带望远镜出来,只好模糊地对付着看。
最后一天,为画下草原清晨,我们几个相约早早起来。天蒙蒙亮,我有意走远点,在带凉凉露水的草窝上席地而坐。我又选择全景构图,心想一定要将蒙古包,还有那山脉那天空,一并画进。
这时头顶飘起雨丝,打湿了我的画本,已顾不上了。